《淳化阁帖》肃府本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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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化阁帖》肃府本札记
孟会祥
宋淳化三年(992),太宗赵光义出内府所藏墨迹,命翰林侍书王著甄选摹勒上石。名曰上石,实刻于枣木版。共十卷,计一百八十四版,二千二百八十七行,名为“法帖”。“法帖”之“法”,并非“法书”之意,曹宝麟先生以为原指内廷专用,与“法宫”“法座”“法酒”同。或称《秘阁法帖》《淳化阁帖》《阁帖》。
《淳化阁帖》源流
《宋会要辑稿》云:“淳化四年(993)四月,诏以所购募先贤墨迹为历代帝王名臣法帖十卷,赐近臣。”欧阳修云:“凡有大臣进登二府(中书省、枢密院)者,则赐以一本。”所以外间流传绝少。一般资料认为原版毁于庆历年间(1041—1048)禁中失火,而水赉佑先生《〈淳化阁帖集释〉编纂札记》说:“大中祥符八年(1015)夏四月,荣王元俨宫火灾,延燔秘阁,板毁不再赐,从此《阁帖》更罕见,则世尤贵之。”则毁版更在庆历之前。枣木原本,初用李廷珪墨,墨浓字瘦;后用潘谷墨,色淡字肥。初用澄心堂纸,后用金箔纸。初时版完好不用银锭,后版裂用银锭;初用大银锭,后小处也有坼裂,复用小银锭,等等,这些版本早晚优劣之别,因无实物可资参照,现在只能说是传说而已。王壮弘先生《帖学举要》说:“《淳化》枣木原本稀见,传于今日可信者惟李春湖藏第六、七、八三册,后有宋淳熙年间王淮等题记,帖内并有贾似道等收传印记(上海有正书局曾影印)。此外,上海图书馆藏卷九一册(潘允谅旧藏本)。其余所见皆为翻刻本。”李春湖,即李宗瀚,字北溟,一字公博,号春湖,道光间尝官工部侍郎,所藏《淳化阁帖》,即现藏上海博物馆的安思远藏本,有王铎题签。
《淳化阁帖》翻刻,大概始于庆历年间。秦观《法帖通解序》云:“故丞相刘公沆守长沙日,以赐帖摹刻二本,一置郡帑,一藏于家,自此《法帖》盛行于世。”长沙即潭州,此帖称《潭帖》。宋人翻刻《淳化阁帖》有数十种之多,后人翻刻,更不知凡几。据王壮弘先生《帖学举要》说,著名者宋有绍兴国子监本、淳熙修内史本、泉州本、北方印成本、乌镇张氏本、福清李氏本、世綵堂本、二王府本等;明有常氏瑞州郡庠本、河庄孙氏本、王著本、吴郡袁褧(音炯)之本、顾从义玉泓馆本、潘允谅五石山房本、肃王府遵训阁本等;清有乾隆内府本。除乾隆内府本次序有更改外,其余皆按原样翻刻。增减成帖的有《潭帖》《大观帖》《绛帖》《戏鱼堂帖》《鼎帖》《汝帖》《澧阳帖》《星凤楼帖》等。不论增删与否,历代“法帖”丛帖,皆导源于《淳化阁帖》,形成《阁帖》《潭帖》《绛帖》三大系统。
《潭帖》,刘沆命慧照大师希白摹刻,自庆历五年(1045)始,庆历八年(1048)告竣。刻于石。相对于《淳化阁帖》,增刻王羲之《霜寒》《十七日》二帖,并增晋王濛、唐颜真卿诸帖。苏轼跋《潭帖》云:“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本,误矣。”然而也许正是因为希白自善书,他对《淳化阁帖》的翻刻胜过《淳化阁帖》母本的同时,也就更参以己意了。《绛帖》刻于绛州,即今山西新绛,为潘师旦所刻,在《淳化阁帖》基础上,有次序的调整,也有增补,据说锋芒外耀是其特点,但也未必全胜《淳化阁帖》。欧阳修跋云:“近时有尚书郎潘师旦者,窃取官《法帖》中数十帖,别自刻石以遗人,而传写字多转失,然亦时有可佳者。”而《淳化阁帖》系统中,尤其重要者为《大观帖》。《大观帖》为徽宗赵佶命蔡京主事,龙大渊编次摹刻。因每卷末蔡京题“大观三年正月一日奉圣旨摹勒上石”,故称《大观帖》,因摹刻于太清楼下,也称《太清楼帖》。曾宏父《石刻铺叙》云:“此正国朝盛时,典章文物,灿然备具,百工技艺,咸精其能,视淳化草创之始自然不同。且当时尽出元藏真迹临摹,定其舛误,非若外方但因石刻翻刊。京虽骄吝,字学恐出王著右,是《大观》之本愈于《淳化》,明矣。”
种种翻刻,每种又形成多种版本,以及后世种种丛帖、单帖,构成复杂的法帖版本之学,也就是“帖学”。帖学是专门学问,此不赘述。
《淳化阁帖》与王著之失
王著虽然工书,但昧于鉴别,所以《淳化阁帖》真伪杂出、次序混乱、张冠李戴的情况相当严重,甫一出现,就遗人笑柄。
较早对《淳化阁帖》提出批评的是苏轼。其《辨官法帖》云:
此卷有云:“伯赵鸣而戒晨,爽鸠习而扬武。”此张说送贾至文也。乃知《法帖》中真伪相半。
其《辨法帖》云:
辨书之难,正如听响切脉,知其美恶则可,自谓必能正名之者,皆过也。今官本一卷法帖中,真伪相杂至多。逸少部中有“出宿饯行”一帖,乃张说文。又有“不具释智永白”者,亦在逸少部中,此最疏谬。余尝于秘阁观墨迹(水赉佑说:事在治平三年,即1066年),皆唐人硬黄临本,唯《鹅群》一帖,似是献之真笔。
其后,米芾于元祐三年(1088)作《跋秘阁法帖》,对《淳化阁帖》提出了尖锐批评:
我太宗购古今书,而使王著辨精确,定为《法帖》,此十卷是也。其间一手伪帖太半,甚者以《千字文》为汉章帝,张旭为王子敬,以俗人学智永为逸少。如其间以子敬及真智永为逸少者,犹不失为名帖。余尝于检校太师李玮第观待中王贻永所收晋帖一卷,内武帝、王戎、谢安、陆云辈,法若篆籀,体若飞动,著皆委而弗录,独取郗愔两行入十卷中,使人慨叹!
米芾著名尺牍《李太师帖》记其事,有“李太师收晋贤十四帖,武帝、王戎书若篆籀,谢安格在子敬上”等语,可见当时激动心情,而王著“独取郗愔两行入十卷中”,分不出好坏,也难怪米芾对他深加鄙视。
大观二年(1108),黄伯思有感于米芾对《淳化阁帖》辨误多出臆断,疏于考证,而且也有错失,著《法帖刊误》。黄伯思此文,大概是帖学最重要的文献。他自己也相当自信:“凡论真伪,皆有据依,使钟、王复生,不易此评矣!元章今已物故,恨不示之,后有高识,赏予知言。”
当然,尽管《淳化阁帖》问题不少,作为“法帖之祖”,它仍发挥了无与伦比的作用。
《淳化阁帖》与《大观帖》
苏轼虽为一代宗师,也未必就精于鉴定。所谓“唯《鹅群》一帖,似是献之真笔”,就大失水准,在艺术眼光和史识上都失察了。黄伯思就《鹅群帖》从两方面予以否定,似无可辩驳:
《鹅群帖》,前辈谓此墨帖乃大令真笔,仆观此书殊不晋剧,但怒张狂劲,无晋诸贤韵味,而前辈乃云此帖笔势险远,如从空中数丈外掷下,恐是真笔。此非仆之所敢知也。又,此帖词云:“崇虚刘道士鹅群,并复归也,献之等须向彼谢之。”亦非当时尺牍体。盖以大令父逸少尝书《道德经》换鹅而山阴昙[石襄]村道士举群赠之,故以此事傅会作是帖耳!案,崇虚馆乃宋明帝奉始四年建,子敬晋人,相去亡虑五十余年,何得已称之?其伪无疑。又案,魏收《释老志》,太和十五年诏立道家寺宇于桑乾之阴,名崇虚寺,去晋愈远矣。
当然,这样的小小失察,无碍苏轼的伟大,也无碍苏轼对王著的批评。
值得注意的是,苏轼在秘阁看到的墨迹,“皆唐人硬黄临本”,而曾宏父则谓《大观帖》是“尽出元典真迹临摹”。有人认为王著之所以先摹搨硬黄,然后才摹刻上石,是为了怕弄脏原帖,这样理解当然不无道理。而好大喜功的宋徽宗、蔡京这对书法家君臣,既然刻帖,就一定会立意胜过前代,“尽出元典真迹临摹”,是完全有可能的。《大观帖》摹刻之精,远出《淳化阁帖》之上,是不争的事实。启功曾说:“以摹刻的技术论,任何宋拓《阁帖》,都比不过真本《大观帖》。”曹宝麟先生说:“此帖摹刻精良,笔势飞动,神采射人,真可谓下真迹一等者。”
《大观帖》字行较高,每行字数较多,那么,在裁割接续之时,难免出以臆度,因为根本无法忠实于原帖,我曾在文章里对此颇为不满。上海俞丰先生相告,即便《淳化阁帖》中,也有改变行次的情况,大概古人以法书为鹄的,并不是完全复制原帖。
然而,现在我认为,《淳化阁帖》还是比较忠于原帖面貌的,因摹书水平所限而造成失真,失真的严重程度,超过《大观帖》;《大观帖》在摹刻时参以己意,虽好,却也相当失真。我不是学者,这里也没有工夫做“例不十,法不立”的考证,这只是一个印象,供识者一哂而已。比如《寒切帖》,在《淳化阁帖》《大观帖》第七卷,叫《二书帖》,现有摹本在天津博物馆。与摹本相较,《淳化阁帖》没有改变行数及每行字数,只是摹得点画纤细拘挛,气息寒俭,正所谓春蚓秋蛇。而《大观帖》所摹,乍看笔圆而意胜,英姿勃发,风流倜傥,可人如玉,但与摹本相较,则全无雍容沉静,浓厚的章草意味损失殆尽,不啻在“古意”上,狠狠地把它拉得浅近了。三个版本相较,我宁愿相信摹本接近王羲之原貌,《淳化阁帖》是欲似之而不能,《大观帖》则能似之而不为。譬若杨贵妃固是美人,图貌写真,一变为花木兰,一变为崔莺莺,三者几风马牛不相及矣。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信然。
《保大帖》《升元帖》
现存最早的碑帖墨拓,为唐太宗《温泉铭》,上有永徽四年(653)墨书题记。此拓1900年发现于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现藏法国巴黎图书馆。
史载南唐中主李璟有《保大帖》、后主李煜有《升元帖》,均已失传。曹宝麟先生说:“我是宁信其有而不信其无的。”或谓王著编纂《淳化阁帖》,以《保大帖》《升元帖》为底本,无从确定。
1989年5月,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宋拓王右军书》一册,印制甚粗,帖内没有交代版本源流,出版后也未见学者讨论过。本着“无知者无畏”的精神,这里吁请专家注意。此帖前有两题、后有多跋,照录如次:
是册向为缪氏所藏,今归吾友春皋。使转拨灯,笔锋具见,真所谓下真迹一等者,世间希有之宝也。春皋善书精鉴,故其所收皆非易觏之品。辛酉夏日题。榕皋潘奕隽。
余从池上书堂假归,留几案半月乃归之。盖所获不少矣。嘉庆六年夏至后七日,榕皋又识。
《淳化阁帖》展转翻刻,生意索然。此本专集右军书,精力弥满,虎气腃上,信所谓下真迹一等者,决为宋刻无疑也。绍升偶题。(绍升,即彭绍升。)
右军草书一册,当是《淳化阁》化摹。豪芒飞动,使转纵横,晋人神韵,赖此以传。《大观》虽工致过之,精气弗及也。后人因王著考订弗详,贬斥太甚,良由未见此种拓本耳。要之宋帖之盛,实《淳化》为之嚆矢,虽吉光片羽,已足珍赏。池上书堂主人多收而善鉴,幸秘惜之。文治。嘉庆元春。(文治,即王文治)
此种宋刻宋搨之右军书,真世间希有之宝。已衰之年,频得见之,亦此生厚幸也。嘉庆五年庚申中秋重观又记。(王文治此跋无名款)
谨庭姊夫示以宋拓《淳化阁》第六卷,浑厚中仍露锋颖,尚可追寻右军用笔之妙,与前京师所见李春湖前辈所藏者略相似。继又出此本对阅,觉阁本尚有粘滞处及过于肥重处。其第一帖“兼”字且可证阁本之误。凡阁本之不能寻其用笔之先后者,皆得以此类推,洵为法帖中至宝。旁有朱笔细字,盖出于义门先生,已明指其非阁本,而梦楼前辈混而一之,殆未细审耳。谨庭精于鉴古,定其为澄清堂刻。其益于后学非浅。嘉庆廿三年四月九日。顾莼跋。
此南唐《升元帖》也。跋者俱目为阁本,不可不辨。法帖之刻,著于宋而权舆于南唐。所谓《升元帖》,一名《澄清堂帖》是已。自《淳化》本兴,而江南李氏之帖遂晦,岂日月既出,爝火无光欤?抑当年纳土之后,遂与钟王墨迹,并付宝仪一炬,不复传流欤?余夙嗜古刻,三十年来,如《淳化秘阁》《太清》《泉》《绛》等帖,俱幸得见善本。尝溯其源流,审其同异。今见此帖,刻法、搨法之精无论已,其波折使转,毫芒毕露,一种古香古色,溢于楮墨,亦妙莫能名,遂定为南唐《升元帖》。盖前所见诸帖中,右军书都不及此也。要之不见《秘阁》《太清》《泉》《绛》等帖,不知《淳化》之尽美,不见《淳化》初本,又岂知《升元》之尽善哉?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后之览是帖者,其审之哉!嘉庆十一年夏四月,吴邵陆恭谨庭书于松下清斋。
《晋右将军王逸少帖》一本,旧为兰陵缪氏所藏。忆乾隆五十三四年间,吴秋村携以过我,因出先府君所收《淳化》初搨本相较,余家本觉逊。时蒋群春皋锐于蓄古,以不赀购之。彭居士为跋其后。洎嘉庆元春梦楼先生寓吴,每过池上书堂春皋书斋,必索赏移时,因一再跋之,叹为得未曾有。然两目为《淳化》,是忘南唐《澄清堂帖》寔《淳化》之先河也。余阅《戏鸿》《来禽》重开本,则此帖为江南李氏原拓无疑,且古得古色,溢于纸墨,定为宋未下江南时搨本。恭又记。
十三年前我以一块六毛钱购此帖时,尚不知丛帖为何物。反复比较《淳化阁帖》《大观帖》与此帖,前二者实不能及。它是不是《升元帖》我不知道,也没有读过容庚等人关于《澄清堂帖》的著述,但它的好是不容置疑的。王著果以此为底本乎?恐不足信。笔者无心也无力考证,仅献疑焉。
《淳化阁帖》肃府本
《淳化阁帖》肃王府遵训阁本,简称“肃府本”。明肃庄王朱瑛受封于甘兰,太祖朱元璋赐以宋拓《淳化阁帖》。万历四十三年(1615),尚书张鸣鹤得旧本《淳化阁帖》,求肃宪王朱绅尧赐帖校雠。肃宪王命姑苏温如玉(伯坚)、张应召(用之)双钩赐张鸣鹤,并镌石藩府。镌石始于万历四十三年八月九日,未竟而宪王薨,世子朱识鋐卒业于天启元年(1621)六月,共用时七年。每卷末照刻“淳化三年壬辰岁十一月六日奉圣旨模勒上石”篆书三行外,加刻“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秋八月九日草莽臣温如玉、张应召奉肃藩令旨重摹上石”隶书三行。据说,肃府本卷五末加刻“肃府底本”固有的元至正十年(1350)张瑁等人观款,卷五、六、七后面还附刻肃恭王朱贡题跋。卷十结尾另刻温如玉、张鹤鸣、赵焕、张键、汤启烨、柴以观、周懋相、盛以弘、徐元寀、黄和、肃世子等廿九人题跋。但传世各本,没有全刻廿九人题跋的,有无跋者,有只刻数跋者。
肃府本刻搨精妙。倪苏门云:“淳化帖在明朝,惟陕西肃王府翻刻石拓最妙,谓之肃本,从宋拓原本双勾勒石,所费钜万,与今市本相去天渊。”陈奕禧《皋兰载笔》说:“初拓用太史纸、程君房墨,人间难得。石工间有私购出者,值五十千。”尽管肃府本《淳化阁帖》也并非全套的枣木原版,但它的完备性在明末大概已经无出其右,时至今日,肃府本仍是判断传世阁帖价值的重要尺度。启功在谈到安思远藏本《淳化阁帖》时说:“明中叶翻刻《阁帖》的,有最著名的四家,是袁褧、潘允亮、顾从义和甘肃藩王府(俗称肃府)的翻刻本,其中以肃府本摹刻的最得宋搨本的原貌,但其中第九卷已经是用《泉帖》补配的(册尾缺三行可证)。”王珂在介绍安思远藏本《淳化阁帖》时说:“拓本残存的卷数、版数,以肃府本对勘,其位置、字形皆相合,肃府本前八卷均依据宋原刻枣木本勾摹翻刻,可证此三本为宋原刻真本无疑。”然则肃府本,可谓下枣木一等者也。
肃府本的版本及清雅堂影印本
王壮弘先生《帖学举要》说:
初拓本石皆完好,卷七标题右上角“法帖”等字无损。清初拓本渐有泐痕,“法帖”等字损泐。初拓无跋,后增刻望岐道人、洮珉道人、张鸣鹤等廿余家跋另装一册。后跋又佚,也有省纸不拓跋者。通行本只张鸣鹤、王铎、宪王、肃世子四跋。
这里的肃府本第六、七、八、九、十凡五卷,为日本清雅堂影印,封面签条下有《清雅堂精印记》朱文印。第七卷标题“法书第七王羲之书第二”完好无损,所以应为初拓本。
据称,判断肃府本初拓的情况,仅凭题跋情况及卷七标题无损还不够,另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即第六卷中《旦极寒帖》“卿可”二字的残损情况。据专家考证,此帖 “卿”字已有裂纹,“可”字左上角有涂墨痕迹,当属“卿可已损本”,可称为“初拓”,但不是最早的初拓。卷十结尾王铎等人题跋之拓工、纸墨与全帖十卷完全一致,非后期缀补,因此“清雅堂本”并非“肃府本”之最初拓本,当为“明末清初拓本”。
卷六、七末刻肃恭王书。卷十末刻肃宪王书,并肃王望岐道人(也即肃宪王朱绅尧)、肃世子朱识鋐、张鹤鸣、王铎、黄和,柴以观,盛以弘跋,计七跋。
帖正文末行下,有小楷四行,为王廷璋所书:“乙卯三月于友人处借到朱清田《淳化阁帖》释文一本,其中草书未辨者,因用朱笔细释之,逾月甫毕。雍正乙卯前四月廿六日,潜庵主人记。”帖末有墨书二。其一:“肃搨淳化帖全册。”其二:“石为明代肃藩所藏,明末流寇作乱,我清定鼎,其石不存。久而藏之,可为无价之宝。”两纸骑缝处,均用《潜庵珍藏》白文印,说明这墨迹,大概也是潜庵主人王廷璋所书。雍正乙卯即雍正十三年(1735),此帖绝不会晚于这个时间。
此帖淡墨蝉翼拓,拓工之精,简至尽善尽美,无以上之。但就我自己的好恶来说,其摹刻偏于圆转,稍微感觉有点肉肉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王羲之,学帖当然要看帖,但仅看帖也学不会帖。比如学跑步,只研究博尔特的脚印是不行的,要在学习短跑的基本动作之后,再根据他的脚印,研究出他的步幅、身形、发力、节奏等,才可模仿奏效。
出版的意义
谷国伟兄嘱予作文,我虽学帖,然而不懂帖学,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些与《淳化阁帖》沾边或不沾边的话。作为一个书法爱好者,当然会想到出版这样的书,对写字到底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于是想到两点。
其一是对研究帖学有意义。帖学大抵是版本目录之学,各种帖目,其来龙去脉,其间优劣差互,错综复杂,要厘清,便真成一门大学问。前人得帖不易,考证也便精严,如某帖某字什么年代残泐到什么程度,一一记录在案,相与甲乙,更有胜人之想。帖贾故弄狡狯,裁割拼装,真真假假。名家题跋,或凭真才实学,或出一己之私,云里雾里,是非莫辨。我常常想,研究这些,到底何用?恐怕也没有什么用。所谓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很多事情,就是好者好,恶者恶,从事者觉得有意思也便可以了。书法,甚至艺术,更甚至有些科学技术,也往往就是好事者打发时间中弄出来的,世界因其事物的多样性而美好,否则追根问柢,口体之奉外,还有什么意思呢?今世学者,往往过于功利,充斥坊间者,尽是教人升官发财之书,倒真需要有人鼓捣点闲散的玩艺儿,在面红耳热中透出一口气来。
其二是对写字有意义。古人得到一件法帖不容易,即便不好的版本,也会珍若拱璧。然而现在不同了,历代藏之内府、史有定评,而且最伟大的作品,通过现代印刷术,顷刻便能化身亿万,飞入寻常百姓家,我们轻易就可以得到。有时候不免便有这样的想法,比如学王羲之、王献之,既然唐摹本具在,还需要在乎《淳化阁帖》?还需要在乎较完备的肃府本?赵子昂说过,得古刻数行,专心习之,便可名世。今人稍习书,架上无不琳琅满目,恨不能收尽古今法帖,然而也未必就能名世。这大概是人的天性,贪多务得,欲壑难填。比如吃饭,一菜一饭一汤,便能不饥不渴不缺微量元素,但世人无法阻挡饕餮盛宴、满汉全席。
既然如此,这里的肃府初拓,足可研玩、足可品味,也便值得推荐。
2015年6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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