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红

春天来了，花赶着趟地开放，于是想到花事。

在我看来，花分为两种：一种是野生的；一种是人工种植的。人工种植的花，又分为两种：一种属于农艺、林艺，大抵其根、茎、叶、花、果、种可以食用或药用；一种大约只供观赏。当然，二者是有交集的。

过去农家生活，以柴米油盐为中心，没什么工夫和心情莳花弄草。我们家乡，专门用以观赏的花极少，而凤仙花可能是最常见的。“凤仙花”有一个更直截了当的名字：“小大红”。我揣想，大红即正红，小红也叫水红，也可能叫粉红。“小大红”也不全是为观赏的，它可以“包红指甲”。花盛开时采下，揉碎贴在指甲上，捂严实，到一定时间解开，指甲就变成红色的了。凤仙花所以又叫指甲花、染指甲花，也叫“小桃红”，还有个任性的名字，叫“急性子”。原来，吾乡所谓“小大红”，只是“小桃红”的转音。转音是方言的灵魂，但转来转去，往往文字与语言没法对应——算了，不管叫啥，我只管叫它“小大红”。

凤仙花很好养。春天种植，但我没见过它的种子，只见过移栽，栽在破搪瓷盆、破瓦盆中，不拘土壤肥瘠，都可以生长。它的茎有红色的、有绿色的，粗壮，但不坚硬，水分多，好像一掐就能出水似的。它的叶子像桃叶，但没有桃叶的纤维感，轻轻一扯就会撕烂。农家少闲月，养凤仙花的人，十之八九也并不殷勤呵护它，遇着旱天，它叶泛黄而茎细弱，颇觉可怜。然而只要浇水施肥，一转眼就蓬蓬勃勃起来，叶子乌青，而茎干散发光泽。据说凤仙花的茎和种子可以入药，而养凤仙花的人，当然只关心它的花，等到茎叶间吐出花蕾，花蕾绽出花瓣，女孩子们早就跃跃欲试了。

染指甲，大抵是十来岁女孩的游戏。当指头被包起来后，要忍着种种不方便，而怀着破茧化蝶的无限期望。等到豁然解放，伸出小手，翘起指尖，左右摇曳一番，或者与同伴相与比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她们抓籽儿、跳绳儿，甚至割草、放羊时，唧唧喳喳地舞动着她们的红指甲，不嫌村俗，倒显得活泼可爱。邻家女孩，当然不会是国色天香，她们的指头也称不上嫩若玉笋，但总有一种亲人般的温暖。

 染红指甲起于何时，我不知道。关于凤仙花，也有很多传说。上学时，在新乡的潞王坟看过一本民间故事书。有一个故事，就凤仙花的来历。明万历皇帝的弟弟潞王，荒淫无道，一次看到洪家父女在园中浇花，女孩子生得好看，特别是一双玉手格外动人，回头便要强纳为妾。洪家女孩名叫织姐，不屈服权贵。潞王强行抢亲时，织姐一身白衣，誓死不从，指着潞王的鼻子大骂。潞王盛怒，命人剁去了织姐的十指，织姐当即疼痛而死。从织姐指头上滴下的血，把白色的凤仙花染成了红色。当地的女孩家纷纷把凤仙花包在指头上，来祭奠贞烈的织姐，等到解开花包时，指甲就染成了红色。这个故事当然未必可信，即便“洪织姐”这三个字，也仿佛是“红指甲”的谐音而已。古代的民间故事，往往劝世，所谓载道，助人伦成教化，人们都愿意传，说明也愿意信。果然如此，这看似柔弱的凤仙花，也似乎平添了一段侠气，虽卑微，却也可敬。

用凤仙花包红指甲，恐怕已经绝迹了吧？因为美甲的生意，早已红火起来。只怕织姐这样的烈女，也不多了吧。

2015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