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行成《本能寺切》
(2010-05-01 23: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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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纳言伊尹本能寺切藤原日本文化 |
分类: 竹堂书论 |
藤原行成《本能寺切》
孟会祥
我不懂日文,不知道“本能寺切”中的“切”是什么意思,聊且理解成本能寺“帖”吧。帖的作者,即藤原成行。
藤原行成生于天禄三年(972年,相当于宋太祖开宝五年),卒于万寿四年十二月四日(1028年1月3日,相当于宋仁宗天圣五年),是平安时代中期的朝臣。一条帝时代四纳言之一,权大纳言。他的书法后世称之为“权迹”(取“权大纳言的笔迹”之意),与小野道风的“野迹”、藤原佐理的“佐迹”合成书道“三迹”。世尊寺家的代表人物、书道世尊寺流的创立者。
藤原行成是当时的右近卫少将义孝之子,曾祖是摄政藤原伊尹。伊尹(924—972)作为摄政太政大臣,是一位掌握宫廷权力的实力派人物,然而遗憾的是在行成出生那年的年底,伊尹便去世。而在行成3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义孝也因病辞逝,时年21岁。行成只能靠外曾祖父源保光抚养。行成是在保光的桃园宅邸长大成人的。
在行成出生的那年,29岁的参议并兼任藏人头之职的藤原佐理刚刚晋升为左中弁,而小野道风已去世6年,从而行成和道风两位大师终生无缘相识。永观二年(984)叙从五位下,行成由此踏上了仕途。宽和元年(985)行成被任命为侍从。长德元年(995)因源俊贤(960—1027)的推举,晋升为藏人头、左中弁,继而为备前守,兼任大和权守之职。长保三年(1001),年方三十的行成就已经身肩参议要职了。宽弘六年(1009)为权中纳言。宽仁三年(1019)任太宰权帅,翌年提擢为权大纳言。万寿四年十二月因病急逝,享年56岁。
“大纳言”这个官位,“正三位”,是太政官次等官,共有四名定员,“纳言”的意思,依据《令义解》是指“下之建言上纳予三公,三公之谕向下宣诏”。职务乃为三公提供协助及参议政事,也是作为天皇的近侍,把政务上奏予天皇,同时把天皇敕令向下宣诏的要职,又可以在左右大臣不在时代行职务;另外大纳言兼为上卿,负责大节礼仪等事务。超过定额而任命的官职,称为“权官”。藤原行成的“权大纳言”,即当是定额之外所命。
公元1002年,藤原行成把从祖父藤原伊尹那里继承来的位于平安京北郊的宅邸“桃园第”改建为世尊寺,成为行成这一流派日后被称作“世尊寺流”的由来。藤原行成的子孙都擅长书法,因此,“三迹”之中行成的书法尤其受到尊重和仰慕,“世尊寺流”的书风亦因而得以长久传承。
《本能寺切》是行成书写的小野篁(野相公,802—852)、菅原道真(菅丞相,845—903)、纪长谷雄(纪纳言,85l—912)三人诗句的断简。
其辞曰:
汉丞相。殿庭之甚幽也,(左口,右笑)嵩山之逢鹤驾;风景之最好也,嫌曲水之老莺花。阳气陶神,望平阶而馀喘;韶光入骨,飞红袖而羸形。彼罗绮之为重衣,妒无情于机妇;管弦之在长曲,怒不关于伶人。变态缤纷,神也,亦神也;新声宛转,梦哉,非梦哉?通籍重门,踏彩霞而失步;登仙半日,问青鸟而知音。
闲居属于谁人,紫宸殿之本主也;秋水好于何处,朱雀院之新家也。非智者不乐之,故待我君之欢脱屣;非玄谈不说之,故遇我君之逐虚舟。
垂钓者不得鱼,暗知浮游之有意;移棹者唯闻雁,遥感旅宿之随时。
倚松树而摩腰,习风霜之难冒;和菜羹而啜口,知气味之克调。譬犹秋夜待月,才望出山之清光;夏日思莲,初见穿水之红艳。纪纳言。
其辞皆学汉,作骈体,虽然说不上字字珠玑,倒也颇为圆熟。东瀛人之善于学习,于此可见一斑。
而其书,则是初唐之法。藤原行成之书,远绍王羲之,近取小野道风。日本人以为小野道风开创了“和样”,而藤原行成是“和样”的集大成者。而其所集大成的“和样”,如果厕诸唐人书迹,似乎也没有多少独创性,不过是学而有得,顺延发展而已。不过这也不简单。
说到书法的东传,只要约略翻过日本出版的藏品集子,就不能不慨叹。比如王羲之的作品,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说是殉葬昭陵也好,说是文也伪托、书也伪托也罢,总之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再无踪迹。而唐摹王羲之最精彩的作品,我认为不是“神龙兰亭”,而是《丧乱三帖》,然而这样至高无上的、书圣魂魄结晶之物,不在中土,而在日本。智永和尚居永欣寺,书就《千字文》八百本,分诸浙东诸寺以广其流布,而中土居然无一存留。日本小川为次郎所藏,启功先生鉴为永师真迹,诗云:“永师真迹八百本,海东一卷逃劫灰。儿童相见不相识,少小离乡老大回。”历代不知多少煌煌巨迹,存身异域,捧读那些下真迹一等的印刷品时,往往令人酸鼻。平心而论,日本人学习是认真的。无论是遣唐使带着友谊带去的,还是后世巧取豪夺所致,他们都认真研究了、汲取了。
小野道风的书法,远绍王羲之、王献之,近之则学智永、褚遂良,也受到盛唐时期书风的影响。像《智证大师谥号敕书》中,智永的笔意比比皆是,差不多也是“半得右军之肉”,其使转纵横,则全从山阴而来,严格地遵循着王羲之的规范。近年国内帖学复兴,我们才真正注意到转笔的意义。这一帖学的核心技巧,虽然是唐法的重要内核,然而在日本人的书迹中,表现更为明白,更容易被解读和模拟,这就像读白话文更轻松一样。藤原行成相对于小野道风,笔致没有多大的改变,也完全是晋唐一体。他的独到之处,是注意了姿态。藤原行成有唯美的倾向,不像藤原佐理那样姿性颠逸,带着一股子生猛之气,而是恬静妥帖,态度娴雅。相对于王羲之的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也是得其一面。而在中国,比藤原行成稍晚的北宋大家群,则取道杨凝式而上接颜真卿,与诗文相表里而走向尚意,开创了另一境界。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藤原行成与赵子昂是暗合的,都相对注意姿态的优美。相比之下,赵子昂更加圆熟明净,无懈可击。因为无懈可击,也为学习带来了望洋兴叹之感,很多人就步趋他的完美的笔画姿态,而忘记了学他的招式,因之愈学愈媚。像藤原行成这种并不“尽善尽美”的作品,倒是为我们学习晋唐标出了不少标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礼失求诸野,况且这本来就是晋唐嫡传,其实也说不上多少“他”的意思。
2009年7月15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