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语录—— (美)黄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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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万历十五年》(增订本)
濠江客注:这本书,我是认真读了,反复读了,并作了多篇手记的。阅读的过程,有时悲伤,有时感慨,叹时光流逝之缓慢,伤民族进步之纠结。读的是历史,想的是当下。那些曾经的历史人物和传说中的事件,那些点点滴滴的血泪和诗篇,都化作盘桓不去的烟云,久久难散。
写作本书的目的,也重在说明这一看法。……书中所叙,不妨称为一个大失败的总记录。其中叙及的主要人物,有万历皇帝朱翊钧,大学士张居正、申时行,南京都察院都御史海瑞,蓟州总兵官戚继光,以知府身份挂冠而去的名士李贽,他们或身败,或名裂,没有一个人功德圆满。即便是侧面提及的人物,如冯保、高拱、张鲸、郑贵妃……也统统没有好结果。这种情形,断非个人的原因所得以解释,而是当日的制度已至山穷水尽,上自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
——摘自《自序》见第4页
我们的帝国,在体制上实施中央集权,其精神上的支柱为道德,管理的方法则依靠文牍。……道德至高无上,它不仅可以指导行政,而且可以代替行政(见第46页)。
这一帝国既无祟尚武功的趋向,也没有改造社会、提高生活程度的宏愿,它的宗旨,只是在于使大批人民不为饥荒所窘迫,即在“四书”所谓“黎民不饥不寒”的低标准下维持长治久安。……施政的要诀,仍不外以抽象的方针为主,以道德为一切事业的根基(见第47页)。
有些文官熟读诗书,深知百世流芳之说,他们可以找到一个题目,宁可在御前犯不敬之罪,今日受刑,明日名扬史册。这样的做法,说明了忠臣烈士的名誉,确乎是一种高贵的商品。否则,何以有许多人愿意付出这样昂贵的代价,放弃经过千辛万苦挣来的进士出身,继之以血肉甚至生命追求(见第54页)?
文官的双重性格:即虽称公仆,实系主人;有阳则有阴(见第60页)。
像我们这样庞大而历史悠久的帝国,即使在不利的条件之下,仅凭惯性的作用也可以使这个王朝继续存在若干年月(见第73页)。
多少年来,文官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迫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在处理政务时摈斥他个人的意志。皇帝没有办法抵御这种力量,因为他的权威产生于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他实际上所能控制的至为微薄。名义上他是天子,实际上他受制于廷臣(见第80页)。
本朝的立国以伦理道德为根本,以文官集团为支柱,一切行政技术完全在平衡的状态里维持现状而产生(见第92页)。
-------摘自《第三章 世间已无张居正》
4、海瑞从政二十多年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纠纷。他的信条和个性使他既被人尊重,也被人遗弃。这就是说,他虽然被人仰慕,但没有人按照他的榜样办事。他的一生体现了一个有教养的读书人服务于公众而牺牲自我的精神,但这种精神的实际作用却至为微薄(见第124页)。
政府不用技术和经济的力量扶植民众,而单纯依靠政治上的压力和道德上的宣传,结果只能是事与愿违(见第136页)。
本朝的法律不外是行政的一种工具,而不是被统治者的保障,作为行政长官而兼司法长官的地方官,其注意力也只是集中在使乡民安分守己,对于他们职责范围以外没有多大影响的争端则拒不受理。……帝国的政府以古代的理想社会作基础,而依赖文化的传统而生存。这也是洪武皇帝强调复古的原因(见第141页)。
“杀人者死”这一古老的立法原则在当时仍被沿用,过失杀人和谋杀之间区别极微。这种一方面认为人命关天,一方面又主张以眼还眼的原则自然具有极大的原始性,但对于本朝的政治经济制度来说,其间的互相配合则极为恰当。这样的立法意在避免技术上的复杂,简化案情中的疑难,而在大众之中造成一种清官万能的印象,即在有识见的司法官之前,无不能决断的案件。换言之,这种设施也仍不离以道德代替法律的途径(见第142页)。
……本朝政府在法律技术上虽然远不能誉为精密周到,但在精神上却对这类人命案件颇为重视。按照规定,这一案件,要由北京的都察院、大理寺作出覆核(见第143页)。
……如果让军队保持独立的、严格的组织,和文官集团分庭抗礼,这一元化的统治就不能如所预期的成长、发展,以至于登峰造极。这种制度既经固定,将领们即使出生入死,屡建奇功,其社会影响,也未必抵得上一篇精彩的大块文章(见第154页)。
在十六世纪中叶,日本这一岛国能够严重威胁本朝东海沿岸各省的安全,这种现象是很难理解的。合乎逻辑的倒是本朝的士兵应该越海进攻日本(见第156页)。
现代化的技术和古老的社会组织断然不能相容,要不是新的技术推动社会组织趋于精确和严密,那就是松散的社会组织扼杀新的技术,二者必居其一(见第165页)。
我们帝国的军队是一支全能性的军队,也是一支长久性的军队。它经常的任务是面对内部的叛逆而非外部的侵略,具体地说,就是镇压内地农民和边区的少数民族(见第166页)。
至于在一个文人治国的农业国家之内,谁想要极端强调军事效率,提倡技术的发展,而导致军人和文官的并驾齐驱,哪怕他能举出无数动听的理由,在事实上也是绝对办不到的(见第169页)。
这种情况的后果是使整个社会越来越趋于凝固。两千年前的孔孟之道,在过去曾经是领导和改造社会的力量,至此已成为限制创造的牢笼。在道德的旌旗下,拘谨和雷同被视为高尚的教养,虚伪和欺诈成为官僚生活中不可分离的组成部分,无怪乎李贽要慨乎言之:“其流弊至于今日,阳为道学,阴为宝贵!”(见第211页)
当一个人口重多的国家,各人行动全凭儒家简单粗浅而又无法固定的原则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创造性,则其社会发展的程度,必须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补助技术之不及。……在这个时候,皇帝的励精图治或者宴安耽乐,首辅的独裁或者调和,高级将领的富于创造或者习于苟安,文官的廉洁奉公或者贪污舞弊,思想家的极端进步或者绝对保守,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分善恶,统统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有意义的发展,有的身败,有的名裂,还有的则身败兼名裂。
……人世间很多惨酷的事都用道德的名义施行,也是中外古今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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