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平瑩、平珩、平雲的一封公開信。 文/瓊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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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瓊瑤的天空瓊瑤的夢 |
http://s15/mw690/001T9jkfzy7aN8Ysy8Cbe&690文/瓊瑤" TITLE="給平瑩、平珩、平雲的一封公開信。
早上起床,看到鋪天蓋地的新聞,才知道你們對我有這麼大的反應!我向你們三個認錯,我錯了!
1963年不該把我的《窗外》寄給皇冠!
更不該接受你們爸爸的安排,從高雄到台北接受採訪!
然後也不該繼續在皇冠寫《幾度夕陽紅》!
接著又在你們父親主編的聯副寫《煙雨濛濛》!
那些寫作的日子,我幾乎在你們爸爸的鞭策之下,日夜無休的工作,相信也給皇冠帶來了榮景,給你們的父親帶來驕傲!
我再也沒有想到,當你們父親躺在醫院,最後為了我想寫一部呼籲《病人權利自主法》和《善終權》的書,讓我們兩家分裂到這個地步!
你們捏造的事實,說我說過:「沒有靈魂的肉體,就不值得活下去」等等,讓我欲哭無淚。至於你們杜撰的「對我來說,你們的父親已經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從今以後,請你們自己照顧,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更是荒謬絕倫,如果我曾經說過那些話,我還會活在每天數日子的煎熬中,一周三次奔赴醫院探視嗎?如果我說過那些話,你們怎麼沒有把父親接回,到四百多天後才提出來?如果我說過那些話,怎麼每次出國旅行的是你們?而我始終守在台北?
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如此殘忍和惡毒!
你們畢竟是鑫濤的孩子!自從他2002年生病後,身體就不好了,是我在每天照顧他!他能如此長壽,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把你父親送到
H醫院,是因為它是一家有規模的醫院,有各科醫生,會照顧得比較周到,總比送到安養中心好。因為你父親插了鼻胃管,需要各種專業照謢,不是我能夠居家照護的。當時,平瑩還問我為什麼不能接回家?讓我當場傻住,我已經老了,我不是神,我也不是萬能啊!
總之,我錯了,我向你們三個鄭重道歉認錯,我不該認識你爸爸,不該寫出讓你們不愉快的文字,很多很多不該!請你們三位高抬貴手,饒了我吧!(我不會再回應你們,你們無論再說什麼,都算你們對!我錯!)
至於你們想把爸爸接回自己照顧,我成全你們!雖然現在已經過了「照顧期」,躺在醫院裡的鑫濤,有我訓練好的哈達照顧,有我拜託的院長和護理長照顧,有醫生照顧,你們只要探視就好了!
另外,在你們父親身邊服務了17年的淑玲,最終也沒有落得你們一句好話,也就不需要她再處理你們父親的大小事了吧!我會讓她把看護的事情交接清楚,讓你們好接手後續工作。
我現在萬念俱灰,也不再相信人間有情,我跟你們爸爸之間五十幾年的感情,在你們的攻擊下,也變得蒼白薄弱!我暫時不會再去探視他了,免得情緒決堤而崩潰!但是,關於你爸爸現在需要的東西,我還是要清楚交待一下:
鑫濤日常所需用品和注意事項
1.安加適尿布L號 最好最透氣的尿布
(只要濕了就立刻換,否則會長褥瘡)
2.安安看護墊XXL號 墊床以防漏尿弄髒床墊
3.亞培葡勝納 惟一的食物,醫師開的
(每日五至六罐,要抽胃液看胃是否出血而定)
4.美耐林擦澡手套 因為無法洗澡,靠清水加依必朗潔膚水,長久還是會不乾淨且對皮膚不好,所以改用此款進口拋棄式手套擦澡
5.海綿潔牙棒 要每日至少清潔口腔10次
(務必要哈達做到,否則喉嚨有痰容易引起肺發炎)
6.PROTA手套M號 哈達使用 幫鑫濤清理大小便時使用
7.化妝棉 幫鑫濤清潔眼睛用
8.棉花棒清潔耳朵
9.凡士林(擦皮膚,避免皮膚乾燥)
10.麗眼舒人工淚液(一日三次,濕潤眼睛)
11.淚膜(每晚使用)
12.每日帶鑫濤更換的衣物回家換洗,第二日送回。
13.床單枕頭套兩日需帶回家換洗一次,第二日送回。
希望你們也能如先前我照顧你們父親,這樣的照顧他到終了,這也就是他的福氣了!言盡於此,各自珍重!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5.02
鑫濤住院427日
【附錄】
大家好
我是平雲
十分抱歉必須在這裡發表這封公開信
我的父親一向極為注重隱私
很遺憾他的病情最後卻變成公開討論的八卦話題
對身為子女的我們來說,這是何其不堪的事
基於對父親的尊重,多年來我們對於瓊瑤阿姨一直以禮相待
儘管之前的一系列發文有許多地方嚴重偏離事實
但為了顧全父親的體面,我們也一再隱忍
但事情的發展已到了我們不得不站出來做一些澄清的時候
尤其無端牽連到侯文詠先生以及許多在父親生病過程中幫助我們的醫護人員
更讓我們深深地感到過意不去
這原本只是我們的家務事
卻必須浪費大家寶貴的時間來看某些媒體口中的「家醜」
在此也向大家致上最深的歉意
瓊瑤阿姨:
自從3月12日您發表寫給中維、琇瓊的公開信後,這一個半月來一路看您的發文,心情也從一開始的體諒與理解,逐漸轉變成心痛與不解。儘管您在文章中所述有許多地方跟事實有所出入,基於我們對於父親的尊重,一直隱忍至今。但看了您4月28日的發文甚至不惜動用三字經開罵,考慮良久,覺得還是需要代表我們三個子女表達一下我們的立場。
您要表達您對安樂死的支持,我們一向尊重。您要追憶過往跟父親的恩愛,我們沒有意見。您要藉由貶損、醜化我們來凸顯您照顧父親的偉大,我們概括承受。但我們不能接受的是,父親的病情被炒作成有如連續劇般的題材。看到一群並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真相的網友跟著批評、指責,讓我深深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他們講的不是什麼陌生人,而是我們的父親啊!當這些事不關己的網友在拚命按讚、分享之際,他們也彷彿在責備我們:「怎麼不早點讓我們的父親去死,要讓瓊瑤受這種苦?」這原本是我們的家務事,卻被迫將父親的生命送上公審的祭台(而且似乎大家都告訴我們應該判父親死刑),對身為子女的我們來說,這是一件多麼殘忍又令人感到心痛的事!
您一直念茲在茲插鼻胃管的事,但其實真正的重點始終不在於究竟要不要插鼻胃管這件事,而是我們跟您對於父親值不值得繼續活下去的認知不同。父親的遺囑寫得很清楚(跟是不是出自您打的字沒有關係,我們也有當面向父親確認父親的意願):「當我病危的時候,請你們不要把我送進加護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醫療器具來維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護病房裡。所以,無論是氣切、電擊、插管、鼻胃管、導尿管......通通不要,讓我走得清清爽爽。」開宗明義的前提就是「當我病危的時候」,但問題是:所有醫生自始至終從來都沒有判定過父親病危或陷入重度昏迷,他只是失智而已。
您真正一直無法接受的其實是父親「失智」這件事。對於您來說,父親得了失智症,不再記得您,無法對您說愛,就是「沒有靈魂的肉體」,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樂死。但對我們來說,即使父親得了失智症,不記得我們了也沒有關係,只要他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好地活著就足夠了。他不記得我們,但我們對他的記憶還在,不會因此影響我們對他的敬愛。
我們從來沒有不能接受父親失智、退化這件事,他當然無法再回到以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大平先生了,但他還是我們的父親,這一點就夠了。我也想以您一再提及的蔡佳芬醫師書上的一句話提醒您:「他的記憶失落了,但他仍渴求愛與被愛」。
還記得您在完全未跟我們商量的情形下,就自行將父親從榮總轉到XX醫院時對我們說:「對我來說,你們的父親已經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從今以後請你們自己照顧,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既然如此,就請將父親還給我們吧,這是我們最沉痛的請求。
最後,為了避免繼續造成誤會下去,請容我針對父親最後兩次住進榮總的事實做一些澄清(我是當事人,人都在現場,應該也有資格說這些話)。
第一次是父親突然發高燒嘔吐,神智不清,您來電要我帶著父親的遺囑趕到榮總急診室。我趕到急診室後,您卻只是一直在跟醫生強調「我是瓊瑤」、「我的先生是重度失智」,放著父親在一旁呻吟,禁止醫生做任何醫療處置,反而急著跟醫生逐字念遺囑內容,我的心裡十分著急,連陳主任也束手無策。後來是急診室的總醫師看了遺囑,冷靜且耐心地跟您解釋:「遺囑上寫的是『病危』,但平伯伯還沒有到病危的程度,應該只是因為感染造成發燒,只要施以適當的治療就可以痊癒,您不必太過擔心。」您的情緒才比較緩和下來。當時完全沒有討論要不要插鼻胃管的事。
後來父親被移到急診室加護病房觀察,早上7點多淑玲先陪您回去休息,晚一點平珩也趕來,剩我們兩個一起陪伴父親。父親在急診室加護病房病情穩定下來,也逐漸退燒了,蔡佳芬醫師過來探視後說,父親已可轉到一般病房,但一般病房沒有床位要等,如果我們不介意的話,她可以幫忙先安排到精神科病房。我和平珩當然馬上同意。
病房因為需要整理,在轉到病房之前,父親先被推到精神科的備用房間等待。這時父親已經退燒恢復神智了,因為鼻子上還插著氧氣管(這時候根本沒有插鼻胃管),父親醒來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問「為什麼要給我動手術?」(他以為插氧氣管是要動手術)我和平珩還有護士都跟他解釋沒有要給他動手術,請他放心,他才安下心來,還發揮一貫的幽默感跟護士小姐說笑,說護士小姐這麼體貼細心,問她要不要來皇冠上班?逗得護士小姐咯咯笑。但就像您一直強調的,健忘的父親後來又忘了這件事,才會又跟您交代他不要動手術。從頭到尾,這件事都跟插鼻胃管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麼後來為什麼會插鼻胃管呢?父親在等待室的時候,精神科的醫師跟我們商量,問我們急診室加護病房的醫師有沒有建議插鼻胃管?我們說沒有。醫師進一步解釋:站在病人的立場,因為現在發燒的原因不明,還在檢驗中,為了避免吃東西和餵藥時嗆到,造成二次感染,還是建議先插鼻胃管比較安全,等父親恢復後就可以拔掉,只是暫時性的安全措施。因為立即要餵藥,如果同意插管的話,建議就馬上插比較好。我和平珩商量後,決定尊重醫師的專業判斷同意插管。護士小姐還好心地提醒,他們的病房只有硬管,插了比較不舒服,建議我們可以自費去買比較細的軟管,平珩馬上去買。從頭到尾,這件事(之所以插管)都跟醫院誤判是肺部感染一點關係都沒有,當然更談不上是「白插」了。
我當天待到下午一點多,看父親的情況穩定了,就先離開醫院回公司上班,平珩則待到更晚。想不到等到您下午4點回到醫院,看到父親插了鼻胃管就勃然大怒,指責我們背著您偷偷插管。我之後兩度想要跟您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被您打斷,完全不由分說,最後更寫成4月23日的貼文,其中所述的時間和事情經過與事實有極多出入,令人遺憾。
至於父親這次長期住院,起因並非突發性的發燒,而是另一位印尼看護安妮照顧不周讓父親摔倒,腦部受到撞擊引發中風。看了您的文章更感到十分訝異,雖說人生如戲,但那些戲劇化的「情節」和「對白」究竟是怎麼來的(連我也成了「演員」之一)?我沒有如您小說家、編劇家的文筆,只能就事實做一點澄清:
當天是劉醫師約齊所有家屬一起解釋病情,現場的氣氛凝重,我們一邊聽劉醫師解釋父親的病情,平瑩一邊掉淚,我們的心情和表情都十分沉重,但沒有撕心裂肺地哭吼並不表示我們無感。劉醫師解釋完父親的病情後委婉地說,站在醫師的立場不會放棄病人,只要病人和家屬願意接受治療,他們一定會盡力治療。但她看過這麼多病人,各種情況都遇過,無論家屬做任何決定,她都可以理解(意思是即使放棄治療也沒有關係)。您一直在意和追問的是,如果接受治療,父親還可不可以恢復到過去的樣子?劉醫師斷言,每次中風,父親的狀況就會再下滑一些,即使度過這次難關,狀況也只會持續下滑,是不可能再恢復到以前的樣子了,問我們可不可以接受?如果還是決定接受治療,接下就要考慮插鼻胃管的問題。如果不插鼻胃管,就是打點滴維持一點營養,一直到病人撐不下去過世為止(也就是讓父親慢慢餓死)。
平珩問:「如果不插鼻胃管,通常可以撐多久?」劉醫師說不一定,快則幾天,但也可能拖上一陣子,他們無法肯定。真的就要讓父親這樣慢慢餓死嗎?我們心裡都感到十分不忍,事關父親的生死,一時之間實在難以決定,三個人面面相覷,無法開口。過了片刻,平瑩身為大姐,率先打破沉默,問劉醫師:「如果現在不插管,有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劉醫師回答說沒有。平瑩就說:「這麼大的事情,我們一時很難決定,可否暫時先維持基本的治療觀察看看,再給我們一些時間商量?」劉醫師表示完全可以理解,就結束了當天的家屬說明會。這就是當天發生的全部事實經過,您文中那些情節和對話,我實在完全不知道是怎麼跑出來的?專業如劉醫師,即使私下贊同您的意見,也不可能對其他家屬說出這樣的話、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來。
至於插鼻胃管的決定,則是幾天以後的事。我們衡量父親一直是生命的鬥士,只要有一絲希望,就從來不會放棄(無論是對他的事業,還是自己的身體),他也曾多次化不可能為可能。我們並詢問了一些醫生朋友的意見,最後才做成這個決定。
這當然是一個艱難的決定,但跟您的溝通更是困難。對您來說,您認為父親應該死;對我們來說,我們選擇了讓父親活下去。但如果您說一個人沒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該如何生、如何死,那麼豈不更沒有權利決定另一個人該不該生、該不該死?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我們和您只是做了不同的選擇,不是罪大惡極。
事實上,父親在插了鼻胃管後也並沒有如您所說的一睡不醒。父親順利恢復意識,有一段時間還能做簡單的應答和數數,您每次總要追問父親愛不愛您,他也都會回答。但他的持續退化是必然的,我們都有心理準備,也都可以接受,我們從來沒有企求父親要回到以前的樣子。沒有人會期望看到自己的父親臥病在床,這一年多來,兩頭奔忙、心力交瘁的並不是只有您一個人而已。但即使現在要我再做一次相同的抉擇,我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我並不後悔。
您和父親感情的事,外人無從置喙,但身為子女,我們從來不曾忘記當年發生過的種種事情以及自己母親所受到的委屈與痛苦。如果一段愛情是建立在傷害另一個人、建立在另一個女人的犧牲上,那麼這樣的愛情無論如何並不偉大,也不值得拿來歌頌炫耀。我們一直難以理解您這一連串發文的目的,除了為了出書,所求為何?
原本可以引起社會大眾對於長照議題的正面討論,可惜最後卻流於個人情緒的負面發洩。父親50年來對您的照顧總是盡心盡力、無微不至,我們很感謝這一年多年來您反過來對父親的照顧,但比起台灣百分之六十多長照家庭必須完全靠親人自己照料的辛苦,您有1個秘書、2個看護、1個佣人可以使喚,您有兒孫,父親也有自己的子女,您並非孤立無援。
我們也很感謝雖然非親非故,但一年多來放棄休假、真正24小時一直在病房裡陪伴、照料父親的印尼看護。我們十分願意照顧自己的父親(但之前平瑩提議說要把父親接回她家照顧,您卻馬上一口回絕),我們也很樂意見到您放下心中的重擔,出去散散心,籌備新戲、寫新的小說,更衷心希望,關於這件「家務事」的紛紛擾擾,能夠到此為止。
以上,如有冒犯之處,敬祈見諒。
也祝您 身體健康 寫作順利
平雲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