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关系论文的写作没有一定之规，但要做到逻辑自洽，结构合理，特别是有所创新，就必须符合一定的规范。这里的规范，不是指具体研究方法，而是指对论文构成的几个要素的学术要求。

基于多年的经验感受和对研究方法的思考，我认为国关论文的构成必须符合这样几个要求：（1）有明确的国际关系事实作为研究对象；（2）有以事实为基础的清楚的研究问题；（3）有对问题的明确答案即核心观点；（4）有适宜的文献综述证明自己的核心观点具有新意与研究价值；（5）有适宜的方法以实现论证核心观点的目的；（6）有结论说明论证的结果与启示。

以这些要求作为规范，人们就知道怎样设计论文，也知道怎样评估论文和找出论文的问题所在。

（一）事实

我觉得中国国关研究最大的问题，不是理论修养不够，而是对事实的观察不够。这是为什么中国学界实证研究做不好的症结所在，也是中国国关研究始终处在“引进学习”阶段的一个根本原因。

与其他学科不同，国际关系研究的对象，根本特点是与现实的国际互动密切相关。即使是探讨抽象的概念或理论，也不可能脱离现实，因为国关的概念与理论一定是对于现实的概括与解释。如果一项研究与现实完全不相干，那肯定不能称之为“国际关系研究”。

长期以来，应试教育导致我们的学界特别注重书本知识。读书，掌握基本学派与理论知识，这本没错，但不会观察事实，只在几大主义中打转，总是用几十年前的经典作家的话说事，就是问题了，就本末倒置了。须知好的国际关系理论一定是对于现实的适当解释。即使想发展现有理论，也要联系实际才行。我有一个感觉不知对不对：理论知识差一些，但善于观察事实，是可以做出东西来的，尽管未必做得好；不会观察事实，只专注于现有理论，那就真的没什么新鲜事可做了。经典作家告诉我们的是几十年前观察现实的结果，我们要想告诉人们点新东西，除了观察现实的新变化，好像没有更好途径的了。

所以，国际关系研究不能脱离实际。搞哲学可以坐在大树底下发呆，搞国际关系研究一定要盯着现实，至少一只眼睛要盯着现实。在这里，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大家都应该去做现实问题研究，而是想强调国关学科的基础乃是国际互动实在。即使从事抽象的理论概念的研究，其根基也是实在。我有一个观点，进行国际关系研究的演绎，每一个步骤都必须能与现实相联系。如果演绎中有一个步骤与现实没办法联系，那其后的推论就会发生问题，就可能成为“忽悠”。现在有一些论文人们读不懂，其实并非真的深奥，而是因为与实际没法联系。这种文章所讲的东西，你没有办法判断对错好坏，因为你不知道它在说什么。这是飘在云朵里的国际关系研究。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我把事实作为国关论文设计的首要因素。要写国关论文，就要首先搞清楚研究对象是什么，所对应的作为实在的事实是什么，选择这样的事实能不能创新。如果论文的这个环节稀里糊涂，那研究就根本谈不上了。

（二）问题

“问题意识”似乎是中国学界已经解决的问题。现在的论文，几乎都有“问题”。然而，看看“问题”提出的现状，就会发现，怎样提出好的“问题”仍然存在问题。

国关研究的“问题”，必须来自于一个可以理解并且是可能解决的疑惑。即使是提出一个理论（抽象）问题，它归根结底也是指向现实。对理论的质疑，总是源于对现实的疑惑。如果不善于观察现实，找不到疑惑所在，那就不可能提出好的针对现实或理论的问题。

我在课件中引用拉姆斯菲尔德的名言，把事实分成四类：已知的已知、未知的已知，已知的未知，未知的未知，是想说明寻找疑惑的方向。第一种情况，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也知道，不会再去研究了；第二种情况，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不知道，做的是没有意义的研究；第三种情况，问题没解决，大家都知道，都在做研究（争论）；第四情况，问题存在，但大家都不知道问题存在。这四种情况，第三种、第四种可以研究，第四种最好、最难，但也最有可能创新。

（三）核心观点

论文提出问题，就要做出回答。我阅读论文常常发现这样的情况，即通篇找不到问题的答案。作者提出问题之后就不再理会它了。这样的论文，实际上就是没有核心观点。

从论文的结构讲，核心观点应该是最重要的部分。作者构思论文，最重要的是提出核心观点。这个观点与问题是对应的。可以先有问题再提出观点，也可以先有观点再设计问题。有了核心观点，论文才有论证的对象，才算是论文。

关于核心观点怎样提出，这里就不多说了。

（四）综述

现在期刊都重视文献综述，但为什么要做综述？人们未必都清楚。

做综述，除了表明你了解学科研究现状之外，它最重要的功能在于表明你的核心观点具有创新性。

要表明后一点，综述就必须针对论文的研究问题，说明学界已有研究是怎样回答你提出的问题的，你存在的疑惑是什么。以这样的综述作为前提，才能表明你的研究是要解决学界尚未解决的问题，可以向前再走一步，所提观点具有新意和价值。有了这样的综述，论文的写作，特别是核心观点的提出，才具有合法性。

解决好以上四个问题，才谈得上具体论证方法的选择。（5）、（6）两个要点就不说了。

总之，我认为要设计好论文，关键是要观察好事实，从事实出发找到疑惑（包括对理论的疑惑），提出解决疑惑的核心观点，然后用综述证明自己观点的合法性。这几个环节做好了，论文的整体结构与逻辑就没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