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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承认,原本我不是一个喜欢小孩的人。有娃娃前,因为我对孩子的冷漠,也许得罪过一些朋友同事。
娃娃一岁时,秃头园脑,手脚胖乎乎,说话不清晰,反应还比较木衲。我第一次抱着娃娃,去看瓷盆里的锦鲤,她竟下手奋力去抓鱼,那粗鲁,让我暗暗叹息。
直到娃娃一岁七个月的那个夏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娃娃妈和阿姨都要做家务,让我临时去哄娃娃睡中午觉。卧室挡着窗帘有些暗,娃娃躺在大床中央,睁着眼睛,东看西看,毫无睡意。我侧卧旁边,一边拍着她,一边给她低声唱歌。《摇篮曲》唱到第二遍,她就咿呀地抗议,不让重复。我就想着动画片的插曲,唱了《黑猫警长》,再唱《蓝精灵》,娃娃高兴,不断踢着小腿。我又想起《咪咪流浪记》,于是学着孙佳星,唱起来《我要找爸爸》——
“落雨不怕,
落雪也不怕,就算寒冷大风雪落下,能够见到他……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这时,娃娃安静不动了,“我的好爸爸没找到,若你见到他就劝他回家……我要我要找我爸爸……”
突然,娃娃一声呜咽,翻过身,满眼是泪,怯生生地看着我,两手抓住我的胳膊,哀怨地说:“爸爸,你干什么呀?”(我第一次听到娃娃如此口齿清晰)说完,悲伤地哭起来。
一时,我无措手足。门外冲进阿姨抱起娃娃,娃娃妈把我轰出卧室,大家都开始责备我。
我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倒吸着凉气。
我四岁,闹着我的姥姥讲故事。姥姥讲的都是一些乡下的传说,又古老又悲伤。我听着便会抽泣,听完就哇哇哭。这时候,姥姥便说:“你再哭,以后我就不再给你讲故事了。”我点头说:“那姥姥再讲一遍。”姥姥在我的央求下,就又讲,于是,我又伤心,再哭,就这么反来复去。还记得,无可奈何的姥姥摸着我的头,叹气道:“你可是个男孩子呀,怎么心里象个女孩子一样脆弱?”
年代早已经不同,而且,娃娃才一岁七个月呀。
是——血脉!
朦胧中,我看见我的爸爸,那双忍让和躲避的眼光,我看见我的爷爷,那付宽大和弯曲的身扳。我想象着,我爷爷的爷爷,还有我的那些先祖们,他们都曾经生存过。在这片黑暗和残酷的土地上,人类的生存本身就是苦难,无尽的艰辛,无尽的血泪,无尽的悲伤,他们顽强地度过是靠什么呢?我猜想,他们一定都具有同样宽厚的胸膛,同样爱人的情感,所以,无论遭受怎样摧残,无论经历多少死亡,他们完整的灵魂都得到了保全,活过了,延续了,且生生不息。否则,这种血缘的延续,不会这样坚定地渗透在骨髓里,闪着迷人的光辉。
在那一刻,我发誓,要爱娃娃。
娃娃重情感,如同我一模一样。然而,娃娃却与我有很大的不同。
出乎想象,娃娃比我刚强。在人们觉得她应该或者有理由哭的时候,她从来不哭。当她遇到挫折和不痛快的事情,小小的娃娃总是脸上不露悲伤,如果你去提,她也用话岔过去,或者干脆避之走开。
她从小最喜欢人,是戴戴叔叔。戴戴的每次来访,都是她欢天喜地的时候,而当戴戴的每次告别,都是她最艰难无措的时刻。我见过一次,戴戴接到有事的电话,突然提前要走,正在热热地玩乐的娃娃,在一刹那间,小脸僵硬住了,眼睛莫名的无神,难以形容的失望,就如同被冷水从头浇灌。在那片刻,正跟在戴戴身后走向门口的她,明白戴戴不是要带她出门玩,而是即将要说再见。她马上掉身往屋子走,同时,表情恢复着镇静。不等大家问,她已经大声地说:“妈妈,咱们玩点别的吧。”(其实妈妈根本不在旁边)门外,妈妈在送客人,门内,娃娃背着身,六神无主的。我知道,她要回避那尴尬和伤感的离别。以后,戴戴每次走,她都不靠近门口。
有一年过春节(娃娃6岁),家里来了许多人,娃娃也在厨房里和大人们一起热闹。我忘了因为什么,娃娃被妈妈严厉训斥,低头不语,面红耳赤。妈妈一声大喝:你给我出去!娃娃浑身一哆嗦,吓了一跳,眼圈一红,转身就出了厨房。朋友们沉默了片刻,有些担心,就一起喊娃娃,让她回来。马上,娃娃又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李强夫人。大家眼睛都注视着娃娃,娃娃却好象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和妈妈主动说话,然后自己去客厅玩。厨房里,大家放心,都夸娃娃心宽。谁知,李强夫人把厨房门关上,小声但严肃地说:“你们说娃娃什么了?刚才我从卫生间出来,正看见娃娃从厨房走出来,显得特别难过,眼泪流着,张嘴在要哭,一下发现我后,马上跑进水房那个小屋子里,自己把眼泪擦干。后来,听你们叫她,楞是把哭憋回去,又进来厨房。你们做家长的太不象话了!她才是个孩子呀!”那次后,我知道娃娃能忍。
娃娃很少掉眼泪。去年一次复习,因为娃娃第三次把“非常”写成“飞常”,我气,用作业本敲着娃娃的头。娃娃有点吃惊,看了我一眼。我急恼地说:“把这个字写五十遍。”娃娃低着头就写起来,一声没出。过了一会,我来检查,发现本上的字迹湿乎乎的,娃娃还在用手抹。我看出娃娃眼角有泪痕,知道那字是被眼泪打湿的。娃娃即使掉眼泪,也不哭出声来。
说娃娃轻易不哭,说娃娃很坚强,都没错。可是奇怪,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的时候,娃娃却哭。
今年开春,因为工作,我好几天没有回家。期间,娃娃用家里的电话给我打电话,我开会没接。她又用妈妈的手机给我发短信:“我是娃娃,爸爸你没事吧?”我心里明白,娃娃是以为我又跟妈妈吵架了。
回家的那天下午,为了给娃娃一个惊喜,我赶到学校门前,跟娃娃妈一起接娃娃。当娃娃看见我的时候,除了礼貌,表情很平淡,没有任何特别的兴奋。
上了车后,我和娃娃妈在前座,娃娃一个人在后座。在我们的背后,娃娃站着,一只手挽着妈妈的脖子,一只手扶着我的肩头,许久许多不说话,然后,娃娃在后座躺下,我们以为她累了,想休息。
突然,娃娃在后座放声大哭。
“唉!娃娃,你怎么了?你在学校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吗?”我们同时回头,同时问。
娃娃使劲摇着头,泪水长流,哭得越来越伤心。
知道娃娃是为什么了吧?
许多朋友批评我,让娃娃这么小就过于重感情。真的不是我!而是血缘!
血缘是天性,天性是血缘。
这是星云宇宙中形而上的宿命,却是任何万金油般的辨证都无法动摇的真理。就如同虎狼吃肉牛马食草,那样的深刻;就犹如那条浑浊的黄河,奔流蜿蜒,不舍昼夜,那样的永恒。
爱你的血缘,爱你的孩子吧,别让你的先祖们在脚踏着的地下绝望。为了走到你这里,他们承受了太多太多的、你无法想象的痛苦。爱你自己,是向先祖礼拜孝敬;爱你的孩子,是让先祖得到慰藉——擦干他们的冷泪,抚平他们的遗恨,让天逐渐明亮,让大地终有一天真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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