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开遍处】

   白若梅手持折扇，款款走出房门，放眼望去，好一派景色艳丽！这满园的花开得甚是好，似这般姹紫嫣红犹如神女抖落的胭脂盒，遍洒了这个春意盎然的小庭院。于是深情之处，玉手撩扇，朱唇启齿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遍赏心悦事谁家院？”打开折扇，似迎蝶之状，又翻转兰花指，指着一处杨柳“朝飞暮卷，云霞翠轩。”这时小月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个一身白衣白裤的青年后生，如痴如醉地看着若梅，那神情一半是欣赏，一半似柳生。白若梅瞥见这个不速之客，先是一惊，而后若无其事地自唱，学着杜丽娘拿扇遮面“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不知是为躲风吹柳绦扬起的露水，还是为躲这白面小生地痴看。

   白若梅只唱了半段的“游园”，就听得筱燕玲在那里鼓起掌来，心里又羞又恼，戏瘾正浓却被这狂生打断了。

   筱燕玲一作揖，念白道：“啊，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白若梅还礼道：“筱先生早。”

   白若梅原先是金陵一青楼的歌伎，虽出身风月场，但是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洁如莲花。裘矢忠在苏州经商时，一次随朋友夜游秦淮河，听得有女子歌声婉转，便循声觅芳。后又为其赎身，将她从南京带到了裘宅。裘矢忠虽是个商人，却喜欢附庸风雅，在外做生意经常去戏院茶馆听戏，因此他把白若梅娶进门后，便花重金聘请了时下当红的京昆名伶筱燕玲来指导家班，传技授艺。

   筱燕玲是生角，却也会些旦角的功夫，手把手的教白若梅，不出半月，那白氏已经能把整出《牡丹亭》像模像样地唱下来。于是这一生一旦，一柳梦梅一杜丽娘，同是风华正茂，外人不知，还真当以为是神仙眷侣。

   裘矢忠虽是有钱有势的人，但已经年过半百。白氏自有心事，这深宅大院也不比南京的青楼强多少，只是换了一个囚笼罢了。再说自己年纪尚轻，出身又不好，在裘家自然地位也不会高。每日里少了些青楼的噪杂，多了些慵懒闲散，裘家的姨太太这个身份并无多大的好处，还是一样的强颜欢笑，一样的苦闷忧愁。

   筱燕玲的到来，给她那枯燥乏味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曙光。裘矢忠特地允许了筱燕玲可以直身亲传，这点也说明了裘老爷已过了风花雪月的年龄，并不十分在意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在自己小妾的住处随意出入。同时也似乎看得出，白氏如同裘矢忠花钱买来的戏子一般，仅供娱乐而已。

   时间又转到1979年冬天。林梅的学校放假了，他可以休整一个月，顺便回城里探探亲。

   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不多时小镇披上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路上行人很少，都躲在家里取暖，林梅夹着一个包裹撑着一把伞去邮局寄东西。

   刚走至一个拐角处，忽觉前面有一个黑影一闪，林梅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见雪地上一串脚印，那脚印一直延伸到刘家门前。林梅第一反应：刘福贵回来了！

   他匆匆地走上前去，果见封条随风飘着，听得里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轻轻地倚着门唤了声：“刘福贵？”屋里的动静没有了，许久都没有一点声音。林梅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附近的吴婶茶铺，便扣了扣门，依旧轻声对里头说：“是我，林梅，林老师。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能找你说说话吗？”还是许久没有声音。

   林梅退后了几步，失望得看着刘家的两扇木门。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看错了，幻听了，还是刘福贵确实回来了，只不过身如惊鸟躲着自己。

   林梅去了邮局寄了一些衣物，回来已经日落西山了。他先去了学校，收拾了一下书本，忙到过了晚饭的时间，才慢悠悠地回到裘宅。见老赵的屋子亮着灯，便踱进去话个别，因为他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准备一早就走。

   老赵的屋里生着炉子烧着水，满屋子都是一股烧水的味道，屋里点着煤油灯，火苗在玻璃灯罩里头跳着，照得四周围忽明忽暗。老赵戴着老花眼镜翻着一本黄历，笑眯眯地对林梅说：“明天宜出行。”林梅笑着点点头，说了一些告别的话，也不管老大爷是否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水烧开了，屋内越发的热气腾腾，蒸得人有些睡意。林梅起身走出屋外，顿觉清醒了许多，于是一人散漫地往自己屋里走去。走至游廊处，忽见前头有几个人正朝自己走来，影影绰绰地也看不清是谁，心下想：这是谁进了这片宅院，莫不是有贼？这老赵也真是的，耳朵聋，眼睛又不瞎，怎么这么粗心大意。

   想着便操起老赵放在墙边的一把扫帚，悄悄地跟了过去。

   影子在前头走，林梅跟在后头，这一前一后拉开了十来米。林梅也顾不得风雪迎面来，只想尾随着“贼”看他们有什么动静。那几个“贼”也并无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大摇大摆地走着，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会被人逮住。走着走着，“贼”忽然不走了，林梅一激灵躲到一处假山后头，只听得那贼细声细气地说道：“还躲呢，我都瞧见了。”林梅听得这么一说，意思很明显，自己的行动被人发现了，便老老实实地从假山处走出来。这下奇了，到底谁才是“贼”，贼喊捉贼，林梅生平第一次遇到了。

   那人影缓缓地回过头来，说来也奇，雪竟然不下了，一轮雪亮的圆月悬挂在上空，照得大地一片亮堂。月光下林梅看清楚了，原来是裘家的姨太太白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