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却奁

地点   秦淮河畔醉生楼

[喜庆的音乐响起，舞台光暗点柔点，众丫鬟端着点心菜肴穿梭在舞台上。

[画外音，侯朝宗：“妥娘！今日为何这样的热闹啊？”郑妥娘：“今晚李家做亲！”侯朝宗：“怎么？做亲呢？”郑妥娘：“今儿个晚上是香君下海。”侯朝宗：“下海？”郑妥娘：“下海就是梳栊，梳栊就是上头，上头，得得得，你别在这儿跟我装胡涂了！赶紧把衣服换了！”

[舞台渐渐明亮起来（不要过亮），背景是红色的，舞台上张灯结彩。两旁丫鬟站立伺候着。

[郑妥娘、苏昆生上。

郑妥娘    一对新人入堂！

[侯朝宗先上，李香君在卞玉京、李贞丽、寇白门簇拥下上。

苏昆生    拜堂行礼！

[众人站定。

苏昆生    拜天地——

[侯朝宗和李香君朝外拜。

苏昆生    拜父母——

[侯朝宗和李香君向里。

郑妥娘    快拜丈母娘！快拜丈母娘！

[侯朝宗和李香君拜李贞丽。

郑妥娘    还有我呢！

[侯朝宗向郑妥娘一揖。

[杨龙友上。

杨龙友    哈哈……

李贞丽    杨老爷来了！

杨龙友    恭喜，恭喜啊！李妈妈，我带来箱笼数件，在庭院中放着，妈妈可叫人将聘礼抬到香君妆楼上去！

李贞丽    如何这般破费，妾身多谢杨老爷了！（对李香君）香君快来，杨老爷赏了许多东西，上前拜谢！

李香君    谢杨老爷！

杨龙友    只不过是一些薄礼，何敢当谢！（对侯朝宗）恭喜侯兄，得了佳丽，我无以为敬，草办妆奁，粗陈筵席，聊助一宵之乐。

侯朝宗    过承周旋，小弟感激不尽。

杨龙友    我这里有一首诗要赠于两位新人，（从袖中取出诗来）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缓何十二巫峰女，梦里偏来见楚王。

苏昆生    妙绝，妙绝！“怀中婀娜袖中藏”说的香君婀娜多姿，好似香扇坠儿袖中藏。

郑妥娘    大家吹弹起来，劝新人多饮几杯！

李贞丽    香君，敬公子一杯！

[李香君将酒满上，敬与侯朝宗，侯朝宗一饮而尽。

[苏昆生也来敬酒。

苏昆生    我这杯祝你们白头偕老，和和美美。

寇白门    我也来敬一杯，祝愿两位新人，早生贵子！

卞玉京    这杯是我的，祝你们恩恩爱爱，海枯石烂！

[侯朝宗饮。

侯朝宗    哎呀，我要醉了。

郑妥娘    喜酒得多喝几杯啊！我也来一杯！

侯朝宗    我真的要醉了。

郑妥娘    人家的酒可都喝了，只不喝我的，那可不行！

[侯朝宗欲饮，李香君夺酒饮。

郑妥娘    呦，瞧啊，多不害臊啊！还没入洞房呢，就这么巴结。这杯啊，不算！来，满上，（把酒斟上）这杯才是。

侯朝宗    我真的要醉了。

郑妥娘    就这一杯了，不喝不行！

杨龙友    哈哈……这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侯朝宗    我实在是喝不了了。

李贞丽    妥娘，你就别勉强公子了。

郑妥娘    呦，丈母娘也帮着说话啦，行，我呀也不强迫你了，省得入了洞房醉了，新娘子可要把我骂死了，这个罪孽我担当不起。

李贞丽    天不早了，叫新人入洞房了！

[鼓乐声再次响起，两个丫鬟捧红烛引众人下。灯光渐暗，变成三个追光灯。

苏昆生    哈哈……好啦，好啦，这又是一段佳话了！（见郑妥娘）你怎么还不去？

郑妥娘    我去做什么？他们两个亲热，我过去凑什么热闹？（见杨龙友）杨老爷，您也不走哇？

杨龙友    喝了点酒，腿乏了，坐会儿。

[杨龙友坐下。

郑妥娘    哦，那您坐着，我呀问您一些事儿。

杨龙友    什么事？

郑妥娘    这侯公子和香君算不算一见钟情啊？

杨龙友    当然是一见钟情了。

郑妥娘    人是杨老爷您找来的，我虽不是香君的妈妈，可也疼她爱她，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我们虽是烟花女子，也懂得个“情”字。

苏昆生    我见那侯公子老实，是难得遇见的有情人。

郑妥娘    香君刚梳栊，不谙世事，没吃过亏，我是怕有人算计。

杨龙友    怎么，你怕什么？

郑妥娘    我是信不过你，带来的人。

杨龙友    这侯公子的人品，我可以打保票，（翘起大拇指）君子中的君子！

苏昆生    嗯，君子中的君子，他可是复社中的名人。

郑妥娘    我可不管什么复社不复社的，人品可不是靠捧出来的，也不是靠别人说了算的。有些人装着一副君子样，暗地里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种“君子”还不如明着使坏的小人。（一拍杨龙友的肩膀）杨老爷，您说是吧？

杨龙友    是，是，说的极是。

郑妥娘    （打了个哈欠）闹了一天了，也困了，明天再来讨茶喝。（向杨龙友欠身）妾身先告退了。

[郑妥娘下。

杨龙友    老先生，几更了？

苏昆生    杨老爷，起三更了。

杨龙友    哎呀，都三更了，（拿出扇子扇扇）三更还那么热，老先生我也不打搅你们了，先走了，明日再来拜访。

[杨龙友没走几步踩到一样东西，那东西发出尖厉的叫声“喵——”，着实把两人吓了一跳。

苏昆生    这该死的野猫，去！杨老爷，您等着，我给您备马去。

[苏昆生下。

[杨龙友回头望瞭望洞房的方向，若有所思。

杨龙友    （自我陶醉）只羡鸳鸯不羡仙，偏钟情这温柔院。

[舞台完全暗，杨龙友下。

 

[音乐：古琴曲。柳敬亭幕后白：“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解尽愁。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啭歌喉。”

[舞台渐渐明亮，舞台布置：舞台稍后左侧放梳妆台，背景是一个偌大的雕花木圆窗，“窗外”是藤类植物挂着。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李香君对镜理装，丫鬟明珠助整衣饰，翡翠奉香茗上，明珠为李香君簪花，侯朝宗接过，插在李香君发上，翡翠和明珠相视而笑，李香君和侯朝宗并肩对镜。

[李贞丽上。

李贞丽    恭喜，恭喜了！

[李香君还礼。

李香君    妈妈早！

李贞丽    昨晚上可好？

[李香君害羞的推了李贞丽一把。

李贞丽    你几个姐妹一大早就来道贺了，我怕她们惊着你们，不敢让她们上楼来，你梳洗完了下楼还礼去。

李香君    是，妈妈。

[杨龙友上。

杨龙友    看花饮酒寻常事，得风流处且风流。

李贞丽    香君，杨老爷来了。

侯朝宗    杨兄！

杨龙友    哦！侯兄！恭喜，恭喜！哈哈……

侯朝宗    多谢成全！

李贞丽    香君，过去谢谢杨老爷！

李香君    （上前几步）多谢杨老爷！

杨龙友    哎呀呀，做了新妇越发的标志了，哈哈……（对侯朝宗）侯兄真是有福啊！对了，昨晚我作的诗句，你这个新郎官还未作评价呢。

侯朝宗    佳虽佳，但是香君虽玲珑可人，还该以金屋藏之，恐袖中容纳不下。

[两人相视而笑。

侯朝宗       杨兄，这几日时局消息如何？

杨龙友    今日不曾得到什么。

杨龙友    夜来好梦连连，必有佳作。

[李香君从袖中取出扇子，杨龙友拿在手中，只觉幽香缠绕爱不释手。

杨龙友    此扇香得人心醉啊！在美人袖中藏了一夜，果然与众不同了，赶快收藏起来，恐扇上桃李之香，都被风吹走了。怎么这背面还不曾想好？

侯朝宗    我欲画香君之像，杨兄你看如何？

杨龙友    香扇美人，绝妙啊！（对李香君）香君，你看侯公子一表人才，对你温柔体贴，你总称心如意吧？哈哈……

侯朝宗    我能娶到香君，还多亏了杨兄你，杨兄成全之德，朝宗永生难忘。只是这许多妆奁礼物，俱是杨兄所赐，如此厚爱，何以克当？

李贞丽    是啊，杨老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杨龙友    朋友一场，这点礼物算什么。

李香君    杨老爷，听侯郎说，您在此地只是客旅，虽是马督抚至亲却也拮据，为何出手如此阔绰，轻掷金钱，来填烟花之窟？

杨龙友    这……

李香君    妾身受之有愧，老爷施之无名，今日问个明白，以便图报。

侯朝宗    香君问得有理，小弟与杨兄萍水相交，昨日承情太厚，也觉不安。

杨龙友    侯兄，适才香君不问，我本不好启齿，如今既然问了，也只好说个明白。此次侯兄梳栊香君，一共用了四百两银子，这个钱都不是我的。

李香君    那是谁的？

杨龙友    是另外一个朋友送的。

侯朝宗    哪个朋友？

杨龙友    说出来，你不要动气。

侯朝宗    请你快说。

杨龙友    这些妆奁，都出自怀宁之手。

侯朝宗    哪个怀宁？

杨龙友    曾做过光禄的阮圆海！

侯朝宗    （吃惊） 阮大铖？阮胡子？

杨龙友    正是！

侯朝宗    我在此所用的钱，都是那阮胡子的？他为何这样周旋？

杨龙友    杨兄不要为难，想那阮大铖也是聪明人。当初他投到魏忠贤的门下，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那魏忠贤本想杀尽天下读书人，多亏阮大铖从中设法，保全的也就不少。不想复社少年不能谅解，始终当他是个坏人。因此他想求侯兄，在朋友面前替他疏通一二。

侯朝宗    是么？这么说来他也怪可怜的。

杨龙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今魏忠贤已死，阮大铖有悔改之意，侯兄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与他重修？

侯朝宗    杨兄的意思我明白，只要那阮大铖诚心悔过，从此好好做人，我便不与他计较。定生、次尾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与他们说说，他们定会通融的。

杨龙友    是啊，尚能化解怨仇，是一件好事啊！

李香君    公子！阮大铖趋附阉党，廉耻丧尽，妇孺唾骂。今郎君不攻之，反而救他，别人会怎么看待呢？

杨龙友    香君，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诚心悔改，你又何必不近人情呢？

李香君    不是我不近人情，杨老爷，我虽是烟花女子，不懂官场道理，但是忠奸善恶还是分得清的！

李贞丽    （把李香君拽回来） 香君，妇人之家不可随便插嘴！

李香君    （挣脱）妈妈！这关系到公子的名誉，我的清白！（对杨龙友）我平日里敬你是侠肝义胆，可如今你却善恶不分，难道你不知那阮大铖是魏忠贤的义子？他作恶多端，被天下人所不齿。你却为他奔走？

杨龙友    （尴尬地）这……

李香君    莫非你们串通好了，合计来陷害公子？见他忠厚，便做成圈套，毁他名誉！

杨龙友    哪有这等事？我好心撮合你们，现在反倒说我设计陷害？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李贞丽    香君，快给杨老爷赔不是。（对杨龙友）杨老爷，我教女无方，实在罪过。

李香君    （对侯朝宗）侯郎，你说句话，有错认错，光明磊落地说出来，怕的是什么？四百两银子你还不起，我就是沿街卖唱，也替你还了他们！（对杨龙友）杨老爷！我这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你昨日送来的。我原封不动地脱下来，麻烦您交还给那阮胡子！徇私废公龌龊之物，全不入我香君的眼！

[李香君把金银首饰，衣服脱下来扔到地上。

杨龙友    香君你……

李贞丽    哎呀，真真糟蹋这些东西了！

侯朝宗    哈哈哈哈……好，真是个烈性女子，强煞须眉辈！（叹了口气）我侯朝宗自叹不如啊！（对杨龙友）杨兄，请你把阮大铖所送的聘礼如数退还，用掉的我会设法还给他。小弟可不想被外人说成是个“用奸贼的钱寻花问柳的浪荡子弟”。

杨龙友    这，这送回去恐怕不好吧，他也是用足了心思，还是从长计议吧。

李香君    有什么不好的，怕是杨老爷的面子问题。您就说是我李香君领不了他的情，如果他不高兴，横祸竖祸由我承担！

侯朝宗    我虽至愚，却不会傻到从井救人的地步。

杨龙友    看来是我自讨没趣，既然如此，我告辞了！

[李贞丽拾起地上的衣饰交给杨龙友。

李贞丽    杨老爷，香君乃是小孩子脾气，还望您见谅才是啊！

李香君    杨老爷，请您拜上那阮大铖，就说侯朝宗无意受他的恩惠，也不会为他奔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