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是一座容易滋生诗意的城市。
一来缘于它的地理环境太过得天独厚。成都大平原位于长江上游的四川盆地中,东有大巴山,西有大雪山,北有秦岭、岷山,南有长江,可谓“藏风聚水”的风水宝地。当年左思欲写一篇《蜀都赋》,还得构思十年,四处求证这里的风土人情、草木鸟兽后,才敢下笔,可见这片土地的“物华天宝”是何等的精彩和丰富。云缭雾绕的巫山,号称绝险的三峡,就更能激发诗人的灵感。便是那令人头痛的蜀道,竟也被李白一声长啸:“噫呼兮,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美化成一道壮丽的风景。而“水绿天青不起尘”的成都城里,也是拜老天爷所赐,杜甫老先生便是坐在家里(浣花溪河畔的草堂),就可以欣赏“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清爽小景,也能够幽发“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怀古之情。
二来得益于城市经济的繁荣和富足。《后汉书》赞它有“土壤膏腴,果实所生,无谷而饱”的“因地”之便;秦入蜀后,李冰父子又导以水利,修筑都江堰,成“用天”之功,使得“沃野千里,水旱从人,不知饥馑”,加上“鱼盐铜银之利,浮水转漕之便”,成都历来就是全国范围内可以“济中国,扶天下”的重量级城市,自古就有“扬一益二”的美誉,更是不负一个“天府之国”的名号。
在这座“东方伊甸园”里,城市的美,犹如蜀锦一般,张扬着一种大红大绿的明艳快活。李白盛赞成都是“草树云山如锦绣”,又说“濯锦清江万里流”,可见这座城市从不缺少绿色。盈盈翠竹,更是成都活泼的点缀。或在杜甫草堂,或去望江公园,便是郊外普通人家,满目都是葱郁苍翠的茂林修竹,紫草竹、鸡爪竹、佛肚竹、凤尾竹、碧玉竹、道筒竹、龙鳞竹……竹姿婀娜,竹叶扶疏,犹如姿态万千的绿精灵,舞动出一种诗画意境,一种别样风情。
成都的美,绿的通透,红的更是明快。大概是这座城市太过湿润(年平均相对湿度82%),总是一派阴沉沉、雾蒙蒙、湿漉漉的模样,因此对于艳丽的鲜花总是情有独钟,正如喜欢辣椒一般,喜欢以花的火红,为生活涂抹一点太阳的颜色。
众所周知,成都自古就有“锦城”之称,除却盛产蜀锦的原因外,还在于它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花城”。李太白诗云:“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这可能是缘于当时的城建“美化”工作做得有水平,否则也不会有“万户千门”的铺张气势和惊艳繁荣。城市体表的华贵和气质的雍容,也正得益于地理环境的优越和城市经济的富足。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也因此自信而从容,并很乐意地将成都经营出一种“花团锦簇”的绮丽之美,以此满足他们的文化趣味和审美取向。
花是这座城市最美丽的主角。寓居成都多年的杜甫老先生,对此是深有感触。他曾在一场春雨过后的早晨,登高望远,看到过“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城市壮美;也曾到郊外的江畔独步踏春,看到“黄四娘家花满蹊,千夺万朵压枝低”的乡村野趣。见证成都人的“花痴”情结,还有唐朝的两位诗人。一位是贾岛,他曾经写到:“昔闻游客话芳菲,濯锦江头几万枝。纵使许昌持健笔,可怜终古愧幽魂。”而另一位则是吴融。他写道:“云绽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若教更近天街种,马上多逢醉王侯。”
对百姓来讲,花只是情趣之物,对帝王而言,花还可以成为最好的“粉饰”工具。最有说服力的例证便是蜀后主孟昶曾命令环绕着成都的城墙,“尽种芙蓉”,于是,每到秋时盛开之季,
“四十里皆铺锦绣,高下相照,” 花开得是叠锦堆霞,烂漫之极。孟昶对此很得意,说这下子成都便成为真“锦城”了。
由于官方势力的介入,鲜花才被大面积地种植,并在城市恣意铺陈,大搞“形象工程”,于是,城市美学被“帝王意志”诱奸,变成一种集体的视觉狂欢。对此,同时代一位叫张立的成都人还做诗讽刺道:“四十里城花发时,锦囊高下照坤维。虽妆蜀国三秋色,难入豳风七月诗。”
然而,不管帝王的动机如何,是假粉饰太平,还是真“与民同乐”,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花的美艳,不讲政治,不分阶层,它只是一门心思地把美丽痛快地绽放,并不计较生命的无常和脆弱。蜀人的生命观和价值观多多少少也受此影响,表面上活得是张扬浓烈,可骨子却淡然超脱。便真有一天“零落成泥碾作尘”,他们也不在乎。如此安知天命,安逸快乐,倒也潇洒。
对于花,蜀人所爱,并不仅限于海棠和芙蓉。南宋诗人陆游就曾“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元朝的诗人丁复也曾看过“蜀江二月桃花春,仙子江头裁锦云”。陆游赏的梅花是“二十里中香不断”,丁复看的桃花是如天上锦云,由此可见,这些花树也都被大面积种植。于是,春可赏桃花,秋可观海棠,冬可看腊梅,成都的一年四季,处处绽放着鲜花的笑靥,时时弥漫着醉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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