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随感
(2022-09-11 21:38:45)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
《咏怀》随感
张永渝
1961年6月,在学术界消失多年的巴赫金的简陋的住所里迎来了三位年轻人:柯丹诺夫、鲍恰罗夫和加契夫。三人站在巴赫金面前,立时感到他身上的一种在生活苦难面前凛然而立的学人风格。主编钱中文在《巴赫金全集》的序言里写到了这次会面:“而在15分钟后,天性直爽的加契夫已跪在巴赫金的面前,嘴里说着:‘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生活可好,在经历了各种考验之后,还是这个样子,您怎么样了?’”
1928年12月,因为“不合法地讲授这种(康德哲学)唯心主义课程”而被捕,不经审讯,被判刑五年。1938年因脊髓炎而失去了一条腿,其间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巴赫金一直默默写作,直到65岁,因被世界文学研究所的青年研究人员柯丹诺夫突然发现而时来运转。“于是旧作修订再版;多年束之高阁的文稿出版问世”,介绍到西方后,他的“对话”思想、“狂欢化”理论在西方引起了轰动,并得到了广泛传播。他在哲学、语言学、符号学、美学、诗学、历史文化方面的建树得到了普遍的承认。
巴赫金的遭遇让我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章《旧的回忆》。陀思妥耶夫斯基刚刚写成《穷人》,心情忐忑,给《祖国纪事》杂志送稿的心态有点像往嵇康院落里扔手稿的钟会。可次日凌晨四点,门铃响了——“格里戈罗维奇和涅克拉索夫立刻冲上来拥抱我,兴奋异常,而且他们俩差一点都快哭出来了。”
柏桦纪念张枣的文章里写到了1984年3月的一个夜晚——“谈话从黑夜一直持续到第二日黎明,有关诗歌的话题在紧迫宜人的春夜绵绵不•••••交谈在继续……诗篇与英雄皆如花,我们跃跃欲试,要来酝酿节气••••••
在半夜,我打开了窗户。校园沉寂的芬芳、昆虫的低语、深夜大自然停匀的呼吸,随着春天的风吹进了烟雾缭绕的斗室,发白的蓝花点窗帘被高高吹起,发出孤独而病态的响声,就象夜半人语。”无数个这样的在重庆的夜晚和忙碌的蟬或蟋蟀一样的织布机见证了他们珍贵的诗歌友谊••••••
沿着西川《唐诗的读法》给出的脉络上诉至盛唐时期,我们可以臆测杜甫初见李白时激动的心情。那么李白的精神气质和作品是否影响杜甫的创作——到底有多大的影响?西川的猜测别开生面:“杜甫如果不曾成为李白的朋友,那么杜甫的创造力后来也许会以另一种风格呈现。一个强有力的人对另一个强有力的人的影响不一定履行大李白生出小李白的模式,而很有可能是,接受影响的一方被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推向了另外的方向,最终成为他自己,成为另一个庞然大物。”
真正有自信的人是不惮于“到处逢人说项斯”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分量及优劣所在。只有那些手段寒碜形态猥琐猜忌鹓鶵的鸱才忌惮说出自己的出处,害怕别人知道句法的来源、修辞的小机关,害怕承认就近的老师。他们盯紧了自留地和三齿钉耙,告诫小的们不要坏了规矩,要尊师重教,害怕阅读、新知识和新技术,把套中人的口头禅挂在嘴上,恐怕祖国、故乡、草原、月亮让别人爱了去——“可不要出什么乱子”。研讨会上捞到了发言的机会,上来就是一蹲裆的大劈叉:“文品如人品。”
一个组织,能够以诗艺为尊,不吱咂,不吧嗒,不断地培养和推出新人,多年来始终坚持在创作前沿,秉持先锋的方向,珍视传统,始终站在流行与伪的对立面,这是自信的表现。展示了足够的自信,让我们回到果戈里。红山诗社成立八周年的前后几天,我沉浸在果戈里的小说里,读《五月的夜》,总觉得应该写点什么东西。11月20日,我写下《咏怀》——
它追随一双热望的眼睛迎接珍藏语言的锦盒
“嘹亮的歌声像河水似的泛滥在”1边城的街市
绕过美妙的开头拍打不合时宜的肚皮继而在
忧伤中奋勇敲击至少还有激荡的种子而荒漠
也未能统治一切柔和又愤懑诗人倾吐辽远的
果核被体制功能性删除驴踢的脑袋心有不甘
焙炒的蚕豆摇晃着破旧的沙槌在一边鼓噪且
将创造的标志印在胸前招摇过市六西街餐馆
燕子的叫声被绣进新制的便签。五月的大雪
吹响马鞍山上的水晶小号转山向下看锡伯河
缓缓流淌粼粼的波光里埋下多少机缘的金线?
土地凉薄渴吟风雷的七棵榆树迎着大雨一路
向西摇晃铺满了桔梗紫色的田野太多的念头
未及收割已经烂掉二流或二手的诗作在虚荣
跑道上交替领先哪怕夜温骤降冰河已成金银
忍冬红色的果槌依然在敲打滞涨的时钟所幸
还有成长的记事簿记下浆汁饱满的诗句好似
覆着铅粉般白霜“红宝石色的李子”2
连同紫红色的樱桃一同淹没在弦乐的疾风中。
小镇上不需要那么多的果戈理,果戈理也不可能像雨后的春笋一样多,也不会像槐花盛开后的过敏症一样引起那么多人的反应。但是在时间的月台上,我们真的看到有坚定的手臂在挥舞,果戈理的话仿佛响在耳边:“您得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只有当勉为其难地一步步向它走去的时候,才必须勉为其难地一步步走下去,才必须勉为其难地去达到它。”
注1:详果戈里小说《五月的夜》。
注2:详果戈里小说《旧式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