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之闲话（九）

张永渝

1、连可期的未来也是写出来的。写得多烂都要写，笔记上的阴沟可能引来清澈的赫利孔山上泉水。但发表是另外一回事。哦，驳杂丰富的笔记如同丰饶的大地。

2、布鲁诺·舒尔茨有这样的本领——他把书里人物火一样的理想主义绑架过来，制成“冒着烟的”真火炬，——蹿升的火光发出“细微的轻嘶”。

3、创造者要对自己的梦境负责。对梦境负责，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现实。

4、布鲁诺·舒尔茨的《春天》告诉我们：“没有人应该猜测神的意旨，从来没有人参透春的意念”。在德国黑森林的手摇风琴的伴奏下，火一样的理想主义可以照亮我们通往梦境的码头。创造即是神的意旨，春的意念。

5、每日勾连，当时间/事件的波涛归还给生活的大海——“每一波都与前一波换位”——莎士比亚说：“一旦置身于光的浩瀚/便爬向成熟，达致鼎盛”······

6、缄默的智慧是镀了铬的车把，不仅掌握方向，亦能对抗磨蚀。

7、节奏是作品的轮子，坐在沙发上的作者眺望无垠的未来，静待火花塞上的灵感火花。

8、诗：需要漫长时间才可以意会的果实，结在或可怀念的往昔。

9、生活对诗有一个基础教育节奏就是条理，就是逻辑。

10、每日的清晨都值得憧憬，黄昏时都无需惆怅。原来，我是就是光阴，光阴就是我。我们的理解、宽容与伤害都是一次性的。写作者如同《沙漏下的疗养院》里的病人，他知晓疗养院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存在着某种间隔。作家的肉体已经死了，在文学世界，死亡还没有抵达。因为作家窗外的树还在生长。

11、写啊，写出寂寞的人世，写出耐心，写出我们紫气缭绕的气候，写出那个我们“漫游的世界”，写出世界肥胖的钟表，写出我们的对立面，写出12个黑森林里的手摇风琴，写出时间的间隔，写出那非正式的附录，写出有限的诗，写出春天的破折号、惊叹号及删节号······哦，写啊，像一口被麻绳缠绕的正被烘烤的井，湿润的惊喜正在涌出。

12、 把疯狂留在纸上，把珍视留给家人，把不屑甩给矫饰，把热爱赠给创作的历程。哦，还有浇灌远山的空气之杯，就把轻柔的会意留给自己。

13、“如果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停练一天，至少要一周苦练才可能回复巅峰状态。狄更斯对他的写作也说了同样的话——如果他停写一天，他就需要一周才能重回正轨”——在接受《巴黎评论》的访谈时，诗人特德·休斯如是说——“机器必须保持运转。对写诗的人来说，最大问题是保持机器运行而不仅仅是在逃避真正的对抗”。许多人谈到张枣，认为他这样的语言天才不在乎抛掷光阴，他是以少胜多的典范。我们见到了太多的诗写者，水平不及张枣之分毫，在“浪费”这个环节上比他还要出色，同时迷恋自己的才华到了惊人的地步。我忽然想起“东施效颦”的典故。迷恋多的自我复制，迷恋少的垒砌人设，一遇现代诗的标准，高或矮的骨牌建筑，瞬间崩塌。

14、不必苛求一条路跳舞。

15、写得多烂也要写，边城一位勤奋的老诗人，终于写出了自己的药方。就看服不服。

16、2010年，徐友渔在与《财新》记者对谈时说：“80年代中国有几个重要的学术和文化山头：一个是以汤一介、乐黛云、庞朴、李泽厚等为主力的“中国文化书院”；一个是先后以金观涛、包遵信为主编的“走向未来”丛书编委会；我所在的是第三个，甘阳、王焱等为主力的“文化：中国与世界”丛书编委会。当初我们这批人真是踌躇满志，研究生刚毕业已经在中国的思想文化舞台上大展身手。我虽然不是聚光灯照着的那个人，至少也是舞台上的一个。我们也画了一个未来中国文化发展的蓝图，而且，有些想法到今天来看确实是独到和高明的。就是说，那时候，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如何提高中国国民素质，与个人做学问发挥创造力是完全一致的。”

从来，编辑出版都不仅是文化传播，也是权力架构。体制、民间皆如是。

17、有些诗人看到了什么都悲悯，卖菜的悲悯，蹬三轮的悲悯，上访的悲悯，掏厕所的悲悯，薅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我摇动我全身的悲痛，我愿意变成他身边的雪花。——纸上写完了，下楼后他会无故向流浪汉吐痰——没有细节、没有生命体验、没有内容的悲悯表演和伪浪漫主义的草原抒情一个揍性，本质上就是浮夸的文字游戏。

18、作品再牛，读者都不知你要表达什么，能更多传播和服务大众吗？——我对这样的质疑持反对意见。有些人的写作目的就是取悦自己，回应知音。他们一样可以写出好作品。作品怎样要看结果——它的完成度、艺术性、原创性、修辞价值等，至于目的，那是个人的选择。好的作品不是要饭的盔子，不是取媚理解的姿势，不是流行感冒，那是一双塑造读者的巧手。

19、世界上只有或至少还有一张嘴——长在时间脸上的事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