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之死
(2021-01-10 11:4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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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
阿福之死
张永渝
昨天母亲说身上难受,心里“纵纵着”,我有些担心。加之自已也头疼,晚上早早地在母亲这头休息。
早上起来,母亲给我看她生锈的肿胀的关节。循着原来的针眼儿,我用5毫升的注射器给她泵入了5毫克的地塞米松。
去平台上给阿福放湿粮,放倒电视背景卸下来的长方形的条格里,我下意思地招呼了一声“阿福”。似乎听到它在哼哼,有点像母亲类风湿夜晚不眠的呻吟。提着保温壶,从高处往不锈钢水盆儿冲淋热水,听到冰坨裂开的声音。我还想,这溅起的热水别蹦着它。
这两天,母亲就说看不见阿福尿尿拉屎,回屋的时候,我特意看看依楼上凉台垂直打造的储藏间里的猫砂盆儿,结果看它躺在猫砂里,已经挺尸了,眵目糊烀在眼角儿。脚垫儿变得粉白。
一个月来,阿福的身体每况愈下,平台上,常见有斑斑血迹。一个星期前,元旦前后的某天,晚上9点多,阿福在储藏间里叫唤,我给它放上湿粮和猫罐头,它拼命地、几乎是报复性地吃,它不想死。也不知它的眼睛还能不能看见(环丙沙星之类的滴眼液上了大半年)。它像饿狼一样疯狂地吃喝。当时我想,阿福命大,生存的意志一定会帮它挺过去。
“命大”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是靠不住的。命再大也经不起摔打。晚饭时与母亲复盘——假如早些日子把它弄到屋里来就好了。我秋天时就谋划,入冬后母亲也说了多次,还找崔大重新搭了它的窝。实际上,这种猫盖屎的一厢情愿的心理平衡的游戏没有多大意义。阿福已在平台上独自生活了五年。还没入冬,母亲就念叨:“老了老了受罪了。”她今年类风湿犯得厉害,极寒天气连平台也不敢去。阿福没有得到应有的照顾。
它每天叫唤,在窗下召唤,连续五年,从出去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叫唤,主要是中午晚上靠平台的书房有人的时候。这份期望一直持续到生命的尽头。一般时候,我会出去给它放水和猫粮,用猫刷帮它梳梳长毛。几年来梳的面积越来越少,它身上的毛多处板结,虽用剪子剪过多次,也没有实质的改变,渐渐地,连肚子也打起绺来,毛疙瘩越来越多,只剩下头顶连同后颈处还算光滑。梳理毛发时它还会打呼噜,但绝不要碰他的尾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看清了它的尾巴像是被烫过,那应该是一种皮肤病。印象中阿福最后一次打呼噜应是半年之前。
前几年中午的叫唤让我不厌其烦,请岳老师用拆解的猫笼挨着平台西墙搭了一个不小的窝,里面装着两个门的矮橱柜。中午能把它关在里面。我会离叫声远一些。2020年以来,喵喵的叫唤变成了低声的哼哼,精神越来越差,大雨时走过木板,天气酷热,就紧挨着四层砖垒砌的一畦菜园。很多次见到我,它都去试图咬断菜畦活花盆儿里的一根草。我想它并不是真药,它是寂寞或者牙疼。
漫长的死亡真是绝望,但它摆脱恶劣环境的愿望始终不变。它一直叫唤到死——昨夜我分明听到它喵喵地叫,可我实在头疼,也害怕冻着——它是冷,还是渴?假如当时我把它放进来,或者给它填上热水——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假设握不住一颗草。
除了执着,我佩服它清洁的精神。临死前三天它几乎已经不能动弹,但最后它也没有死在窝里。
我能做什么呢?——陪着它,用电动车载着它,像《叶落归根》里赵本山饰演的角色推着轮胎里的工友,我载了它一天,直到电动车没电——我找不到他的家乡。它的家乡在哪儿,我不知道猫的家乡。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它的长眠之地是南山。
看巴金的散文《小狗包弟》,震撼于叙述者深深的伪善。现在这伪善的霉菌又袭上了我的案头。这是一种写作者的罪孽。关于平台上的阿福,我写了不少于20篇作品,我知道它的病痛,我没有做得更好,只是我按自己的方式给了它一点点安慰,只是一点点,像一粒猫粮那么大,本来我可以给得更多,比如一盆儿猫粮。
即使是给了它一袋猫粮,一箱湿粮的安慰,它会活得更久吗?不知道。但一定会在临终的日子获得更有尊严,更少痛苦。我能说什么呢,十块钱请它于沸腾的花园胡同,14年先甜后渣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猫生?阿福临死那晚的叫声又在耳边响起。曾经傲慢的对人不理不睬的土猫阿福再也不会叫唤了,它的板结的毛发也不再碍眼,关于它的一切似乎在远去,除了正在路上,连续不断赶来的、每日的懊丧。
(202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