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渝读诗之奇喻的台阶——读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有感
(2018-03-27 12: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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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
奇喻的台阶
——读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有感
张永渝
你把衣袋翻过来,有权说
请发掘,请探索,请找寻。
我反正无所谓,管他浓雾怎么潮湿。
过去的一切一一如三月里的的清晨。
树木站在黄土地上,
厚呢外衣格外软柔
虽说那根根枝丫
也许在角落里不堪忍受。
晨露落在树枝,使它震颤,
细细流淌,似绵羊身上的柔毛。
晨露跑动着,刺猬一般抖擞,
鼻梁儿旁边蓬松干燥。
我反正都一样,无论听到
飘自何方的何人的交谈。
过去的一切一一如春天的庭院,
它的四周烟雾弥漫。
我反正都一样,不管在我身边
穿上什么式样的连衣裙。
过去的一切,像消逝的梦,
其中也有着诗人的命运。
波涛翻腾汇入许多支流,
诗人如烟雾向前推进,
从不幸世纪的窟窿之中
跨入另一个难以通行的绝境。
他会浓烟滚滚地冲出
压扁在饼中的命运的泥淖。
如同谈论泥煤,后辈们会说;
这种时代可以燃烧。
情感浓烈却不泛滥,格调朴素而不乏奇想,文气舒展细部却精确——帕斯捷尔纳克这首《致茨维塔耶娃》技艺高超,令人回味。开篇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呼吁(实际上是赞美)茨维塔耶娃对集权者的审查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我反正无所谓”——抒情主人公嘴角含着清冷的蔑视。这是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的标志性的姿态,一种骨子里的高贵——如沃尔科特在《安娜》所描述的:“既然有时,你屈尊微笑,”——是的,屈尊微笑、一无所谓——“来吧,随你折腾,我有自己的事业”
接下来是一个具有延展性的奇喻:“过去的一切一一如三月里的清晨。”为何像三月里的清晨,三月里的清晨是怎样?带着疑问,读者走上第二节的台阶——“树木站在黄土地上,/厚呢外衣格外软柔”,外表像树木,内心像厚呢外衣,种种思绪涌起,像旁逸斜出的枝杈。把在枝杈间滴淌的晨露比作绵羊身上的柔毛,何等神奇!
帕斯捷尔纳克和茨维塔耶娃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代表诗人。何谓“白银时代”?——那个时代,诗人们珍贵、保值;再有就是银子确实多,多到可以开票号。诗人汇通天下,靠的是独特的文字密码系统。其中,奇喻是帕斯捷尔纳克具有标志性的修辞符码。如 “炎热像釉一般覆盖马匹”( 《巴尔扎克》)、“他的花序像莱卡狗一般相互靠紧”(《铃兰》)、“苍穹宛如帷幔的花边/从高空垂到大地的表层”(《“冬天毫无诗意地”》)
为了观瞧后文燃起诗人在时代中浓烟滚滚的命运,诗句还需走上更高的台阶。接着,作者把“跑动”(坠落?)的晨露比作长满硬刺、“抖擞”的刺猬,写得英气逼人又充满趣味。“我反正都一样”,佯狂清冷的独白重复了两遍——前面层层递进,行进至这两节,诗歌的结构关系变为形式上的并置(情绪在暗中推进)——“奇喻”似乎黯淡了一些。将“过去的一切”比作春天的庭院还差可所拟,“像消逝的梦”就太平常了。而在这缓步的高台上,作者却看到了“诗人的命运”——激烈时细腻,压抑时沉着。张弛的控制、虚实的调度像手术刀一样精确——这是多好的修养与文法——套用作者的一句诗:“冬天毫无诗意地/从十月信步走进我们的散文”,我们可以说,帕斯捷尔纳克的“诗篇漫不经心的/在三月的枝头轻轻地翻身”······
在按捺不住欢腾如马的奇喻之催促和鼓噪下,文气拾阶而上——“诗人如烟雾向前推进,”从不幸世纪的窟窿里走出,又“跨入另一个难以通行的绝境。”这不仅是对十月革命以来俄罗斯历史的摹写,还是对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心灵的刻画。
泥煤又称草炭或泥炭,是高等植物残体在浸水和缺氧环境中经过生物、化学等作用,由分解不完全的植物残体,腐植物和矿物质等组成的松散有机物质堆积物,多呈褐色、黑褐色,是有机复合肥中的原料。在产地,泥炭也被用作日常生活中的燃料。作者把诗人和他的时代比作发出浓烟燃烧的泥煤——这是神奇的、像卯榫一般严实的暗喻。至此,诗来到最高处——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泥煤在燃烧。
本诗具有强烈的时代标识性。于苦难的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诗人来说,不幸和悲苦几乎是他们的标签——留住记忆,对抗磨蚀,就是对艺术和历史负责,就是守住知识分子的良心与道义。同时,它又一次提醒我们——越是急于表达,越是要尊重诗艺的规律。实际上,诗艺的规律决定了最终的记忆——凄苦地诉说和盲目的呼号难免随风而逝,拾阶而上的奇喻捶人肺腑而历久弥新。
(2018、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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