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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露出了冰凉的鼻尖儿

(2017-03-31 09:5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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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小说,露出了冰凉的鼻尖儿
                                                                       ——李直小说《庄稼》三部曲阅读随感
    斧子还操在手里,多余的东西如白灰已经被他削掉。小说,露出了冰凉的鼻尖儿。按照原来的计划,庄稼系列有五部,第四部《高粱》写了一半儿,李直搁了笔,没有再继续。于是形成今时的规模,我以为刚刚好、刚刚好。这些天然的文字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小说不需要多余的东西,或者说叙述是一种从容地去除多余部分的一次次“挥斧”的行为。施与者未必是作者,受予者也未必是文本。在明眼人开来,一部小说就是作者与文本之间无需演练却充满危险的精神冒险。
    三部200多页的小说,我呼啸着翻过,分明听到了风声。这大风来自深秋的原野,吹向混乱、麻木不仁的边城,吹得精神凋零的伪作四处逃逸。骑着摩托逆风而行,我惊讶于文字的伟力,这是怎样一种元气淋漓的精神状态,大漆一样静穆、玉石一般温润,被修饰的器物闪着技艺的辉光,优雅、私密、独立、含蓄。 我曾经戏言,不要忽略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那里有桃源、有深海,更有电闪雷鸣。布罗茨基说:“在某种意义上,诗人确实像一只鸟儿,无论栖息在什么树枝上,它都可以鸣啭,希望有听众,哪怕听众只是一群树叶”。我以为,李直就是这样的一只鸟儿,他的小说充满了孤寂而决绝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无意义”,即功能上的“无用”和行为上的“无意义”。《李直传》里第一章的李直却不是这样。十年前,他乐于滔滔不绝和雄辩。
     《呼吸》、《无色》、《交谈》,一路写下来,李直借《学前班》一转,经由一批“诗意的片段”和几部写在窄窄的笔记本上的短篇,走进了他虚设的乡村。李直在练习中成长,他的叙述越来越“轻”,不是轻盈的轻,是轻重的轻,不是姿态,而是品质与构造。一个后天努力的作家应该有勇气将自己再生一次,生下自己文学上的父亲,找到曲调、方法和尊严,构建完整的可以安身立命的知识与写作谱系。李直是一个诗人,比那些制造分行垃圾的二流子更像一个诗人,李直是为抽屉和记忆写作的诗人,他的光荣属于时间和命运。
                                               绝智弃辩,绝伪弃诈;文有所属,见素抱朴
                                                                         ——《庄稼三部曲》的精神气象
“绝智弃辩”、“绝伪弃诈”出自于《老子》郭店简本,和通行本“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不同。按照学者陈鼓应的阐释,前者应该更接近典籍原貌,更加符合老子的思想。
—— “麦梗今天娶媳妇。”
——“有一天,吃过晌午饭,吴梦站在门口,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天。哎呀呀,咋这么蓝。她在心里喊了一句。”
——“铺炕,睡觉。”
吴大巴掌二丫头吴春梅说着,站起来,把灯火煽得左右摇晃。随着她的声音,本来分散着坐在炕上的吴春香、吴春光、吴春波、吴春蕊、吴春芝也都纷纷站起来,跳下炕,手扶炕沿,双脚寻到自己的鞋子,把脚尖伸进去。”
如上是三篇小说《荞麦》、《黍子》、《谷子》的开头。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就切近来来了。通览全篇可知,李直不乏环境、景色描写的才能,恰恰相反,三部小说呈现出大量关于乡村风物的华彩篇章。各种写法都无可厚非,恰如小津安二郎的《早安》与塔尔科夫斯基的《乡愁》。叙述的选择当然有策略的考虑,也关乎叙述者的气质与对小说精确性的理解。读李直的小说,我感到温暖,不经意地开始,漫无目的地展开,像一次闲聊,听着窗外的风声,轻松地度过一下午。
叙述者虽谦卑、克制,却绝无伪饰。收时如攥紧拳头,如《荞麦》里转换场景的一节——
 外面,天,完全黑了下来。荞麦庄静得如一块石头。麦梗随娘进东屋,爹也在屋子里。姐姐、妹妹都在。她们正说着什么,见麦梗进屋,就停住了。
散时如抛开锦绣。如《黍子》里近乎无厘头的“撤离表演”——
就在这时,又一阵大笑猛然爆响,说话的人赶紧刹话头,随着人们放声大笑。
那边,何寡妇也絮絮的讲着内情,但这叙述总被笑声打断。
后来,观众中也有人跃跃欲试,他们也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其中的角色。更有人撺掇白老四和何寡妇再演一遍,一片吵嚷中,两名“新演员”登场了,这回,是真正的一男一女,男的是白洪彬,女的是何花。当然,他们夹在人群中,并不知道最早的原型是自己的爹 ,自己的娘。一个火烧屁股,一个贼眉鼠眼,把匆忙慌乱和六神无主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以后,又有人陆续入场,那边胡同里也聚了许多人,黄米屯里,能抬动腿的,几乎全来了。大伙儿笑着嚷着,似乎遇到了大喜事。
不知不觉中,白老四和何寡妇碰到一块了。俩人面对面儿,会心一笑,白老四说:“咱俩真是这样么?”何寡妇笑而不答,白老四又说:“看他们,把人糟踏成啥样了。”正这样议论着,人们把他们围在中央,纷纷怂恿他们再演一遍。
“试就试,怕啥。”
“就是,有啥怕的。”
二人这样说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们的目光里。白老四先是打量一下胡同那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再看看四周,挤挤挨挨的一大堆。一瞬间,竟然惊惧了一下,心“突突突”地加快跳动,猛烈击打着胸脯,有几下,直撞嗓子眼,他攥了攥拳头,看看何寡妇,说:“走吧。”
不知为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何寡妇说啥也抬不动腿了。就在刚才,她还愤愤不平:“我咋就那样。”她学着梅新芳走路的样子,“我就这样么?拐拐拉拉的,像挨两棍棍似的。”可现在,她连自己走路啥模样都做不出来了。
白老四再次催促:“快点,快点,咱走走给他们看看,让他们见见真神。”何寡妇张开两手,“呸呸”地向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唰唰,抹抹掌,拍一拍:“走他娘的,怕个啥。”说罢,迈开右腿,随后左腿跟上,哪知刚走两三步,也许光顾着看远处,竟被脚下的土坷垃绊了个跟头,“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好几个人蜂拥而上,要来扶她,何寡妇手脚更麻利,就地一滚,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走罗。”
在吵闹中,不知谁弄来了锣鼓镲,还有竹板锁呐二胡,呜里哇啦,咚咚锵锵,和吵嚷声混在一块,直冲云宵。
一场撤离表演变成了扭秧歌。
不漏声色时端得住架,舞动腰肢时踩得准点儿。我们再来看小说《谷子》的结尾——
三口大锅,一锅小米饭,一锅杀猪菜,一锅猪骨头和下水,都冒出稠密的蒸汽,夕阳到了这儿,猛地变成一团团桔红的雾。
香气四溢。
“吃吧!”
“吃吧!”
“吃吧!”
看吧,看吧,嘁哩喀喳,宝剑入匣。
                                                            背景虚置的乡村风物置于无垠的想象
                                                                             ——《庄稼》三部曲的叙事策略
李直的小说只有一个主人公,那就是乡村风物,注意,是风物,而不是风俗。是抽离了时代背景和一般思想状况的虚置的乡村。这是一次叙述的冒险,我多番向李直谈起我的担心,《庄稼》是寻不到小溪的桃源。完全弃觉时代的投射以及与之相关思想的杂音,如此单一的人性是否有些不真——李直没有回应。我约略知道,“庄稼”位于北方旱作农业区。“故事”发生在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之前。我蓦然想起老树的画,人物都是“没面目”,他笔下的鱼倒像是八大笔下人工饲养育肥的品种,眼神凌厉、游在空中。
李直有很好的空间感,各种物件的位置与叙述的节奏合拍。比如小说里出现的各种乡村的“动物”,家禽(畜)与飞鸟,和人的距离总是恰到好处。如《荞麦》里的乌鸦喜鹊、《谷子》里的蛐蛐,《黍子》里的叫驴。李直的小说里没有大的事件,只有片段的连缀,无外乎吃、喝,睡。他几乎不让人物独处,总是将他们置于某种日常的联系中,造成局部的隆起或眼前画面的紧张。
如《黍子》里的一节——
快到半夜了,人们才闹闹嚷嚷的从老白家大门走出来。这是个月白风清的夜晚,村路在月光下一尘不染,树在月光里站着,房子在月光里卧着,一片静谧。
声音是猛然响起来的。嘎啦啦,有鸟儿从树上飞起来,汪汪汪,机警的狗借此亮亮嗓门。但谁的声音也压不过人声,尤其是酒气伴着的高声大嚷。
有独行的,有三三两两结伴的,一拔一拔的人们消散在村路上。
四个姑娘是最后走出来的一拔。白如玉把她们送到大门口,她们互相抱着肩膀,在月光下和白如玉告别。然后,她们商量去哪儿。
“咱去哪儿?”梅新芳问。
“都半夜了,还去哪儿,回家呗。”徐影说。
“先回谁家?”
一句话指把人们问住了,“先回谁家?”四个人互相看看,“小芳家近,先陪小芳回家。”说罢人们向梅新芳家走去。
他笔下的人物也无所谓性格,他们只是作者叙述与想象的媒介,漫游与狂喜的道具。李直的小说是真正的作者小说,以语言为先知,结构为导师。我欣赏这样的作家,无畏而决绝,“我与我周旋久,宁做(自觉的、技艺纯熟的)我”。
没有想象的风物,就像鸟儿没有翅膀。我大约懂得李直的抱负——要创造一个日常与想象交叉编织,由“轻”和“无意义”修饰的乡村锦绣——
隋凤云笑笑,默不作声的挑芸豆。说来也巧,芸豆中,竟突然蹦出来一粒豌豆,深酱色,白肚脐,大小足足是芸豆的两倍。隋凤云把豌豆托在手心,对着透过窗户的阳光,左打量右端详,若有所思。
“姐,咋的,这豌豆里有啥文章?”吴梦问。
隋凤云“扑哧”笑了,“傻丫头,一粒豌豆,还会有啥文章,我是捉摸,这豌豆是咋混进来的。娘,咱家今年种豌豆了吗?”
“没种,那东西太沉实,吃肥,没种。”
吴梦娘也盯着这粒豌豆细瞧,这是一粒上好的豆,圆鼓鼓的,实实在在的,像从天而降的一块石头,一砸一个坑,似乎铁铸的一般。
“真想不出它是哪里来的。”吴梦娘笑着说。
“莫不是豌豆娘娘临凡,”吴梦在一片沉寂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小芳她娘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一棵豌豆成了精,修炼成一个女体,呼风唤雨,变化万千,有时是一粒豆,有时是一棵苗,有时是一朵花,专爱迷人,迷过不少男人————”
“说啥呢,丫头家家的。”吴梦娘阻止了吴梦的话,“大嘴丫头,想咧啥就咧啥,那话也是你能说的。”
“娘,梦梦说的没错,咱这营子确实有个豌豆精。”隋凤云话还没说完,吴梦娘就截住话头:“看你俩,真是姐妹,一唱一和的,说双簧呀。好好的营子,哪就来了豌豆精。咋的,有个黄仙不够哇?”
这话一出,仨人同时愣了一下。是呀,一个黄仙,一个豌豆精,黄米屯这二十多户人家的小营子,真真的赶上神仙会了。
“这样的话儿我听过,”吴梦娘说。“可我不信,世上哪有什么鬼怪精灵,都是人们瞎想的。可有时,我也犯嘀咕,你说没有吧,说的和棵摘似的,你说有吧,又让人犯疑,谁亲眼见着来————”
“小芳她娘,她说见着了。”吴梦说。
“莫不是看花了眼,把小芳当成了豌豆精了吧,小芳那丫头,要是穿身绿衣裳,比豌精还豌豆精。”吴梦娘说。
不知什么时候,吴天栋进来了。他站在躺柜边上,一只手撑着柜盖,他身材高大,面方口阔,像一铁塔似的拔地而起。他入神地听着豌精的故事。
“她说是在一大早,她去十顷地拔草,老远的,就看见一个绿色的小姑娘,一尺来高,比谷子苗高出三四寸,在谷垅间跳来跳去,还唱歌。”
“梦梦,对了,不知你跟谁学的,瞎掰,你就掰吧,掰吧。”吴梦娘笑着说。
“不是我瞎掰,”吴梦急了,“真是小芳她娘说的。她也以为花了跟 ,就没往心里去,蹲下来拔草,可那歌是真的,她还记住了两句:春天过去夏天来,蜜蜂呼叫百花开。听着真可乐儿,她就站了起来,她说,这回看得真切,清清楚楚,就是一个全身绿色的小姑娘,黑油黑油的头发,顶着朵白花,连鞋都是绿的。鼻子眼睛也都清清楚楚的。她说,当时,她就愣住了,只顾着端详,事后很后悔,不如一伸手就抓过来————”
“那豌豆精也是好抓的。”吴梦娘截了一句。
“你听啊,”吴梦接着说下去。“小芳她娘说,她盯着豌豆精看,那精灵也在看她,一边看一边唱————”
“后来呢————”隋凤云问。
“后来呢————”吴天栋问。
“后来,一眨眼,那精灵就没了。”
“没了?”
“没了。”
    如上《黍子》里关于豌豆精的描写,堪称《庄稼》系列小说的华彩乐章,直叫人心醉神迷。真的,抛开时代和文化背景不论,这样的“乡村”何等生机勃勃。
    李直的小说永远处于此在状态——背景虚设的乡村之现在进行时。进行到哪里了?在哪里进行,谁也说不清,或许这就是对经由想象的“乡村”关于人生最深刻的隐喻吧。
间 隔与“偷听”
——《庄稼》三部曲细处的卯榫结构
李直写小说不列提纲,找到开头顺着就往下写。由于公务繁忙,运用的都是零打碎敲的碎条头时间。小说完全凭一口真气,虽然每天短不过几百,多不过几千字,但最后的成品却是元气淋漓、血脉贯通。据我所知,李直的小说几乎不做修改。这是一种罕见精神品质。如前所举,李直小说里有太多随机性的华彩乐章,都在点儿上,我喜欢这种即兴式的演奏方法。我曾出过一本诗集,就叫《即兴诗》。
即兴不是胡来,这是熟能生巧和技艺自觉给匠人甜美的礼物。它美在自由与精确,贵在与前后部分的无缝连接。我们抛开语言的花纹,挑几处细部的卯榫来看看李直的功力——
东屋里,稀里哗啦的碗筷响,不一会儿,饭桌就撤下来了。吴广志喊吴梦沏茶,吴梦应声去了。很快就返了回来,接着吃后半截饭。
“说呀,我到底看中谁啦?”隋凤云问徐影。徐影没办法,只好站起来,绕了半圈,走到隋凤云身后,扳过她的头,贴着耳朵,小声说:“吴天栋。”隋凤云随手扒拉她一下:“胡说。”
徐影说:“我猜差了,不是这个,那是哪个,我知道了,是十五里铺那个。”
“胡说。”隋凤云还是这两个字。
别人都没听齐全,傻愣愣地看着她俩。她俩却又互相使了个眼色,让众人更加迷惑。
“二哥,给我们拿点腊八蒜来。”吴梦把吴天梁支走了。吴天梁一出门,吴梦就说:“姐,你到底看中谁啦?告诉我们吧。”隋凤云扒了一口饭,把嘴塞得满满的,用筷子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说:我说不出来。
“那你比划比划。”梅新芳说。
隋凤云想了半天,放下筷子,两只手比划起来,一会大圆,一会儿小圈,一会儿方,一会儿扁,弄得人们眼花缭乱,末了,她敲敲碗边,叮当当,叮当当。
······
东屋里的说笑声大起来,透过两道门帘传过来。白老四的,何寡妇的,吴梦娘的,吴广志的,一句接一句,甚至交杂在一起。
“要我说,咱们就定日子,两头都聘姑娘,都娶媳妇。”这是白老四的声音。
“中,三哥,你给定个日子,咱这营子,就你有着落。”何寡妇说。
这话冲进了梅新芳的耳朵,她的脑子翻腾起来。徐影说的是谁,梅新芳比划的是谁,想了好大一阵子,她决定还是问问这事,让隋凤云说个明白。
“云子,你把饭咽下去,告诉我们,你比划的到底是谁?”
“是呀,还是说出来吧。”
“说出来。”
隋凤云咽下嘴里的饭,眨巴眨巴眼睛,嘴巴张合几次,好像在试试嘴巴里的舌头是不是灵活,这才说:“说是说,可不许外传,说法咱四个人知道。”
“说哪,云子,一准不外传。”
“那我可就说了。”隋凤云吸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张开嘴,做好准备,似乎让那声音从身体里动起来,向喉咙口上升。可就在这时,东屋里传过来一个声音,是何寡妇的的一句话,中间夹着一句叹息。
······
“不是那种嫁,是换亲,何花嫁给白洪彬,白如玉嫁给何平。”吴梦向她解释。
这一岔打过去,隋凤云的答案被埋下了。人们说起了别的事,衣服鞋袜啦,亲戚朋友啦,刮风下雨啦,这中间,东屋的声音不断传过来。
他们说到了彩礼。原说没有彩礼,可现在变卦了。何寡妇坚持要彩礼。白老四说:“你要,那就给。”可这话刚一出口,白老四就闭上嘴咂摸了一会儿,说:“我那如玉也是出阁呀,我也得要点彩礼。”
“女人嘛,一辈子就这一回,不要点彩礼,白作女人了。”何寡妇这样说着,话中已带了泪音。
“说的也是。”吴梦娘的声音低低的。
“那就都备彩礼。”吴广志说,他的声音有点犹豫。
听见这些话,西屋的姑娘一时没了声。
“啥叫彩礼呀?”徐影问。
“就是男方给女方买的东西,还有钱。”隋凤云说,见徐影还不明白,又接着说:“比如你吧,要是和十五里铺张二的三小子订了亲,老张家会给你钱,还会给你买花衣服。”
“去你的,你才和张二的三小子订亲呢。”徐影嗔了一句。
这中间,东屋已经在商量价码了。吴广志说:“这么着吧,都是四百,四平八稳,中不中?”
“中中中。”白老四一口应承。
何寡妇不干了。她在白老四话音还没落地的时候就大声反驳:“不中不中不中。”连续几个“不中”之后,别人的声音都顿住了,她说:“不能都出四百。”
“那为啥呀?”吴梦娘说。
“何花啥模样,如玉啥模样,哪能都四百呢?”
这是何寡妇的理由。
一句话落下来,白老四,吴广志,吴梦娘都不吱声了。隋凤云、吴梦、梅新芳和徐影也都呆了。
接着,两间屋沉寂了好长时间,四个姑娘互相看看,在她们眼中,对方的脸,都如吃东西噎住一样,不管是黑是白是胖是瘦,都变成了一块石头。尤其隋凤云,脸色黑中带紫,沉甸甸的向下垂着。
《黍子》里这一处写得真精彩,有教科书般的准确。几次想删也删不下去。东屋,西屋,东屋是大人,西屋是孩子,东屋商量换亲,西屋孩子们议论亲事,喜欢同一个人、俊的梅新芳与丑的隋凤云比附交流暗起波澜,更有懵懂的吴梦和徐影,此起彼伏,交相辉映。简单的对话,简单的串联,简单的心理刻画,简单的神态描写,李直借助空间的距离,使用“间隔”技巧,写得摇曳多姿,婀娜有致。读到这里,我几乎可以听到作者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奋进如鼓点,轻快如走马。形态是简·奥斯汀,意蕴是《红楼梦》。
我们再看《谷子》里侯武志夫妻撒尿“偷听”的一段——
侯武志刚从炕上爬起来,在西房檐头撒了泡尿,这中间,他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音很低,断断续续,辨不出是几个人,于是,他便往墙边凑了凑,侧着头,尽力想听清,偏偏这时候,他老婆也过来撒尿,一边蹲下,一边大声问:“干啥呢?你,鬼头鬼脑的?”
侯武志赶紧摆摆手,制止了老婆的话,这只手又黑又瘦,满是爆起的青筋,不像人手,像猴爪子。他老婆蹲着,等着尿出来,顺便打量这只手,嗤的一声笑了。
“笑啥呀,别出声。”侯武志再次制止。
“我笑你这只手,除了骨头就是筋,裏着一层黑皮,不是猴爪子是啥?”
“别出声,听————”侯武志说。
墙外的声音再次传过来,还伴着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声音说:“大哥,那个院儿,就是那儿,金龙盘玉柱。”
“秉义,和风水宝地做邻居,顶算和皇上搭伴玩儿,咋也沾点富贵气。”
接下来的话就听不清了,脚步声移向别处,几声蛐蛐儿叫明亮地响起来。
侯武志不知外面有几个人,但他判断,至少有谷满良和蔡秉义,他们要干什么?侯武志心里嘀咕着,更加用心地倾听。可越是加细,那边说话却越发遥远和飘忽,似乎专门和他的耳朵做对。
就这样,侯武志静静的等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咚”,这是一个沉闷的钝响,应该是一块石头砸在喧土上,接着,又连续响了几声,他听见一个声音:“两间一明,外加耳屋子。”
脚步声向西移去,很响亮,很清晰,侯武志猜测,他们一定在步量西院墙,听说,烧酒庄的东院卖给了老徐家,两家子的伙墙定是要量仔细的。他侧耳细听,脚步声由北向南,稳健而匀称,一下,又一下,接连着冲进他的耳朵,他的嘴角也随着脚步声颤动:一步,两步,三步……
渐渐的,侯武志心里明朗起来,烧酒庄西院,豆腐杨的北院,两院相邻,住着的将是吴春香和吴春梅姐俩。
“哎,我知道是咋回事了。”他向挤在身边的老婆说。
“咋回事?”
“吴春香,吴春梅要出阁了,姐俩就住在这儿。和咱是邻居啦。”
“呀,那吴春香可是个克夫的娘们呀,才克死许青没几天,这回,又轮到谁啦?”
“闭上你的乌鸦嘴,呱呱呱,尽胡说,啥克夫克夫的,不往好里照应,告诉你吧,这回,她要嫁给徐子双啦。”
侯武志老婆不作声了,就在这当儿,他们听见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大门开在这儿,爹,朝正南,正南。”
“连大门都选好了。”侯武志心里嘀咕,“看来,这个邻居是做定了。”他咽了口唾沫,耐心地听下去。“这边,要盖一溜厦子,座东朝西,搁杂物,藏粮食。”
这个声音他没吃准,但保准是谷家的人。接着,蔡秉义的声音传过来:“还是盖西厢房吧,房檐水流到徐子双家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我忽然想起选入中学课本《水浒传》中《风雪山神庙》的一段,记得老师总结,通过对话塑造人物性格、通过声音确定角色云云。当年不甚了了,读到这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李直的小说极具画面感,所谓活灵活现,他笔下的人物善良朴实,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这些素朴的文字是李直关于乡村人情乌托邦般的想象。他意不在人物和故事,风物啊,乡村,简化的风物,虚设的乡村。
这篇文章通向深秋,我骑着摩托驶过每日必经的海关胡同,车轮碾压杨树的落叶,深绿、枯黄、褐色的杨树叶,铺在地上,清风吹过,有的亮出银白的背,更有叶子从枝头簌簌落下。
我想起李直小说《谷子》里谷家梁西头、再向西,榆树林子里七扭八歪的老榆树。它们毫无章法的散落在野地里。多好啊,看似毫无章法,却是生存的智慧。
最后以一首与致李直的诗作结。祝愿李直,愿他隐居在自我之中,坚实、沉着,不断练习,继续他的漫游与狂喜,继续他的挥斧游戏——
戏答小说家L
你问我《荞麦》和《黍子》的差异
借特兰斯特罗默的诗句——
“一斤等于七两”
这是不小的进步
假如你把它用于文本的骨骼
 
什么时候飞起来,能飞多久
请爱护正在发育的翅膀
肩羽;小覆羽、大覆羽
初级、二级、三级飞羽
 
太多的作品正在成长
乐于搭建你飞翔的谱系。
(201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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