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

老妇人在抽丝，每日抽丝

夹着体温计，坐在床上

看过期报纸，“揭王八盖子”

金钩钓鱼、“酒色财气”

床头电话，床尾狸猫

太阳为她抽丝

四月为她抽丝

氨溴索、甘草片、氧气瓶

痰咳净、喉疾灵、清开灵

抽丝，抽丝

仁青芒觉、尼莫地平

卧室的药箱，冰箱里的四联康

比较为她抽丝，重复和引用

“每天”为她抽丝

“不像每天似的”

“不如昨天”，抽丝

“睡不着觉”，抽丝

“今天憋气”，抽丝

“比前两天好点”

表弟帮她抽丝

神秘的中医为她抽丝

“有点邪症”

神秘主义和封建迷信也来拽线头

（和钞票）

濒死的朋友帮她抽丝

语调一如从前，刚强而不容置疑——

“你身子太虚”。

偶遇的同事为她抽丝

回忆上山下乡改革下岗

再就业的艰辛，仿佛苦尽甘来

很快转到子女，出国和不出国

广场上忆苦思甜强行抽丝

女儿帮她抽丝，从首都开始

同仁堂、好药师网

余额宝参与其中

林蛙油、田七花、枸杞、百合

冬虫夏草、西洋参片、灵芝粉

珍珠粉、川贝粉

包装里带着小勺

儿子帮她抽丝，在梦里

“我不是说来，今天比昨天”

烦闷化作额头和脖颈儿上的汗珠

 咳嗽神肺里吐丝，一帮人在空气里拔河

衰老是不负责任的裁判，

它总是倾向于声大的一方。

（2014、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