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国建,朝阳永安里人。为人木讷和顺,质厚少文。身长大,容貌平平。高中时,购西湖风景明信片一枚,书收信人地址为永安里自宅门牌号,内文曰“国建兄:多年未见,甚为惦念,一切都好吗?望多保重”云,落款为“你的好兄弟”。书讫,行至建国门,投邮箱内。翌日,于家中信箱得之。甚喜,遍示同窗邻里。
毕业后,入国企为工人,十年如一日,以处事平凡,未能有所用。年二十四娶妻,嗣后得一子。妻乃商店售货员,装扮入时,薄有姿色,性惰,不理家务。国建操持内外,井井有条,勤俭善理财,衣食宽裕;余钱半蓄之,半予妻以为画眉点唇逛街游艺之用。妻以国建为模范丈夫,恒夸耀于人前。
厂长巡视厂内,至国建车间更衣室,见桌几明洁,杂具排列井然,地面如新,有异于他处。询之,人以谓国建日日洒扫,常年不辍。厂长招其来,与谈片刻,爱其憨。遂调为采购员。或谓国建不善交际,疑于采购似不相宜。厂长曰:“采购员往来交易,易贪。国建诚谨,而秀于内,虽讷何患?”用之不疑。
自是国建足迹遍于塞北江南,西通秦岭,东薄于海。虽拙于言辞,有恒力,客户交接既久,感其诚信,无不友之。货品或有短缺,人皆束手,唯国建能得之。如此又十年,厂长已迁局长。新厂长虽有高学位,为人媚上欺下,所重皆小人。国建年近不惑,为采购科副科长。科长乃国建调教出道之后辈也。人咸为之不平。国建则恬然自处,尝谓人曰:“我固当一世为工人,今有此位,实出意外,复何求哉!”
子入中学,聪颖好学,嗜书成癖,出蓝之势已成。妻仪态妩媚,反胜于曩时,与国建意外而孕者凡三回,惮“计生”之苛猛,皆堕之。国建悯其痛,又知其不喜环宫套茎,乃自“结扎”之。
某日,之无锡出差。国建恐高,向以火车出行。对铺为一女子,年三十余,数以目睨之。国建怪而通问。女自言姓张名丽,蚌埠人,以故至东北,经京而返。语之移时,两相欢悦。国建谈锋甚健,如启闸泄水,快然而出,大有异于常时,亦自惊怪不已;方知胸中有千言万语而素无听者,今对张丽,始能倾心告诉。丽貌不甚美,而顾盼转睛,靡不令国建心醉神迷。乃执其手,怃然叹曰:“我生四十年,浑浑噩噩,茫然不知所为,实待汝之至也!”丽颜若桃红,婉然而笑。
至夜,灯熄就寝。国建心潮汹涌,殊无倦意。闻他客鼾声起,丽自铺而下,就卧于国建旁,援臂拥之,共其枕衾。国建以手触丽身,柔若无骨,暗香袭人;遂解裙襦,缱绻备至,悦爱无已。他客皆醒,嗽嗽咳之,或出恶声,二人旁若无人,嘿咻难止。车过蚌埠,丽亦不下,随国建至无锡。
入住五星酒店,三昼夜,门扉死锁,足不出户,但行欢爱。饥则以房中泡面食之,矿泉水及冰箱内储之酒水,饮啜一空。自以身在天堂仙境,福乐至极,拒一切酒店服务,即电话叫餐亦嫌其扰乱也。至第四日,酒店惧房内或有不测,乃破门而入,见二人裸身踞窗台行乐方酣,体位怪异,众人叹为观止。
国建携有公款,足支花销,至公差及家庭,竟浑然弃忘。张丽为机关会计,有夫与子,亦已置之度外。仿佛大千世界,唯你与我,他皆不存焉。
于是游太湖,登惠山,观天下第二泉。之苏州,踏芳径于留园,访古塔于虎丘;同里镇内,借问酒家何处有?寒山寺外,夜半钟声到客船。又至杭州,国建喟然而叹曰:“昔我少时,尝自寄一明信片,即西湖风景也,冥冥中思有故人将会余于此。今竟得故人也!岂非前世之缘?”丽喜极而泣,曰:“我不遇君,不知生之乐;今既与君合,死亦快哉!”
国建妻久不得夫消息,乃询之于工厂。厂亦不知其所在,致问无锡,而杳无此人。遂报警,以国建身携大额现金,疑遭不测。历三阅月,扬州城管收容男女二人,验得身份,始通报家属及单位。盖国建张丽游历江南,挥霍无度,钱囊告罄。于是北之南京,又之泰州,转至扬州。身无分文,丐而行,不以为苦,欣然以为乐,竟不思归。时秋风萧瑟,天气已凉,二人宿于瓜洲古渡旁,相拥取暖,为城管所羁。古之瓜洲渡,今已成收费景区耳。
国建因公款私用,玩忽职守,遭工厂起诉,以贪污罪判刑二年。国建并诉离婚,妻初不允,以国建意决绝,乃从,所有房产储金有价证券等,悉归妻子。张丽返家后为夫所弃,净身出户,并夺其子。机关予其记大过处分。丽遂辞职。
嗣后,张丽只身赴京,探得国建服刑监狱在大兴,乃于狱旁租一屋,四人共住,狭陋不堪,仅遮风雨。又以拾荒为业,所得聊供食宿而已。遂往探监。监规:唯犯人直系亲属可探视,月一回。丽至而不得通。然每月必一至,至则鹄立门前,自晨至昏,不食不饮,唯翘首内望。所携之罐头糕点瓜果,自不食享,日暮将归时,置于阶前,嘱警察送达国建。警察不允,丽亦不顾而去。如是一年有余,狱警皆感其诚,许相见。
二人晤对,倍极欢欣,遂相盟誓,欲结姻好。咨于狱方,并无不可。然手续繁剧,不易遽行。丽奔走大小官衙,磕头送礼,蒙羞忍辱,仍茫无头绪。方此时,国建以立功减刑,提前释放。宿愿终得偿矣。
婚后,相携入延庆山中,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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