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来自内心律——凡高自传《亲爱的提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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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原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这些句子,汹涌、遒劲、澎湃,生命感势不可挡,呼啸而来,让人猝不及防,在晕眩的一刻,倒下,叫绝。
它们,象一道道闪电,照向凡高最终成为天才画家的那条秘道。
历来,所有的艺术之路,朝圣者多,抵达者少。凡高从27岁开始真正画画,一个人在荒凉中寻找,上天给他的时间不多,只有十年,但他找到了。
凡高离开世界后,人们开始象考古学家挖到珍贵的出土文物一样,发现曾经有这样一个寂寂无名的人,他的画作如此惊人,但他本人却象一夜飞雪凭空突降,无学院,无名师,无家学,一无所有,除了他的画沉默地放光。
世界懵了。
于是,人们说:凡高是天才。
凡高当然是天才。一个人降临在这世界,一定带有某种上天冥冥之中给予他的神秘禀赋,就象生命的基因,是一道秘码,每个人都有,但能把这禀赋一直生长下去的人不多。凡高的禀赋无容置疑,就是绘画,他发现了自己,就直直地朝着这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他所能到达的,最远。
凡高不仅仅是天才。读完凡高整部自传之后,深深叹气,如果只用“天才”二字来涵盖他的画家之路,无视这个人自身艰辛浩荡的漫漫求索,会存在多么大的遮蔽啊!
还是一老一实地跟着凡高自己的文字吧,去看,去听,十余年间,他一步一步是怎样从素描、炭画、水彩、油画之间崎岖行进,最终,才抓住了那奇异、眩目、灼人的凡高式色彩。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只是浓缩为模式的干瘪的苍白的履历表,那么,凡高的那一页简陋之极。
学历,空白;职业,空白;荣誉,空白。
如果,抛开那页纸,把人当作一个人,翻阅他肉身和精神的全部历程,会看到,凡高是一个多么鲜活、饱满、丰富的人,这些,所有的加起来,才让凡高成为了凡高。
阅读,是凡高精神生命的根、土地、光、雨水,他一生象海绵一样扎进阅读,吸收,充沛,生长,再象天地间的循环与创化一样,泼撒进他的绘画,他的文字。
凡高16岁就结束了学校教育,可他终生热爱阅读,他说,“我多少有一些不可抑制的读书热情,正好像我要吃饭一样,我要连续不断地进行自我教育。”阅读,对他不是来自外部世界的要求,而完全发自内心,就象人的呼吸,是活下去的本能,激发了他对这世界饱满的情感,也蓄积了他丰富的“核子”能量,在画画的一刻倾泻而出,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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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自然。
读凡高这50万字的信简时,感到凡高的眼睛就是一道窗口,靠在他文字的窗前,几乎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大自然,他沉浸,他投入,他的眼里,一颗星一棵树一条河一片麦田一朵向日葵甚至静静的异常的医院,都不仅是美的,更有鲜活的生命感。
有时,凡高处在“无我”之境,是极其安静的隐退的观察者,他默默地凝视,一言不发,却连最轻的一丝风也刻在了记忆里。
在孤独的夜晚,透过屋顶,榆树,黑影,去看天边“一颗孤独的星星,但却是一颗美丽的、大方的、没有敌意的星星。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忘掉这番景象。”在海边,他发现真正震摄人的“海在风暴之前,比它在狂怒的时候甚至更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在森林的秋天,他看到“在优雅的、苗条的树干上,往往有一种轻微的忧郁。”走在偏僻的波里纳日乡村,人们没有见过艺术,但他感到“乡村”本身是那么美丽,“每一样东西都在说话。”“暴风雨的漆黑的夜里,雷电使每一件东西忽隐忽现,……大建筑物,孤零零地竖立在宽敞的田野里,不禁使人联想到诺亚的巨大的方舟。”
…………
有时,凡高将自己饱满的情绪以至情感投射到自然的一草一木当中,那景全然是“有我”的,是悲悯的,忧伤的,甚至是愤怒的,那是他将世间的炎凉与沉默却饱知一切的大自然融在了一起。
如果凡高的信简有一千次在如实交待自己生活的困窘、疾病、孤独,那么,他一定用一千零一次去凝神注视着大自然,哪怕他自己肉身是饥饿的困顿的痛苦的,因为,那是他作为一个画家甚至就是他活着的一种本能,这双深广的眼睛,是他画画的黄色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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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普通人”。
凡高对人的阅读与观察比对大自然更饱怀感情,与对大自然的阅读相比,他的情感倾向与立场也是非常明显的,有些地方还存在着偏执,可这偏执是可以理解的,并且在一个炎凉的社会中显得格外宝贵。
凡高说自己天然地“对某些人具有人性的爱。”读完全书后,会明白凡高所说的“某些人”指的是在生活中的劳动者和苦难者,他们是凡高所见的真实的“普通人”,与他本人生活处境最为接近的人群,画“普遍人”,并为“普遍人”作画,这首先是他的情感立场,然后内化为他的创作立场,他说自己“始终怀着一个目的,这就是像我所看到的与所理解的那样画普通人。”
“现在正是扫街工人赶着衰老的白马拉着车子回家的时候。穿着满着尘土的肮脏衣服的赶车工人,看来……陷入贫困之中。这件事经常使我感到震惊。”
“大多数煤矿工人由于热病而变得身体瘦弱,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疲惫不堪,由于饱经风霜而使他们早衰,妇女们也都瘦骨嶙峋。”
“我也喜欢刚强与粗野的方面——那种强烈的光的效果,例如,在中午阳光下面刨地刨得出汗的男人身上的光。”
在麦田前面“是非常粗壮的、精力饱满的妇女们,她们的脸部、手臂与脚都给太阳晒成了铜色,”她们的布衣、软帽、肩耙、样子,在红紫色的小路上,“非常丰富,同时非常朴素,非常优美,非常艺术。”
…………
凡高的眼睛,一直凝视这些人,是因为他内心怀有深厚的情感,他直言有些画家所画的漂亮人物不能使他感动,问题不在“美”,而在有些美是空洞的,平面的,苍白的,缺乏“生活在那儿来过的痕迹”。那种样子,在他眼里远远不如一双劳动者的手更美。
对人的美感体验,是一种特别的阅读。一千双眼睛,来读一个人,必然会读出一千种样子。这眼光的不同,与一个人自身的阅历、情感、审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阅读人与阅读自然不同,阅读自然时,人的审美更易摈弃差别心,因为,它们的存在并不以人的世界为坐标,这种审美可以做到纯粹。而读人的情状却复杂了许多,一个人的存在,有两层样式,部分是自然人,部分是社会人,自然的那一部分,来自先天给予一个生命的先天基因,每一根头发都是一种赐予和奥秘,大多数人,自然的那部分都算可看的庸常吧,极美与极丑的,都是少数。人的社会性呈现出的样子,常常远远大于自然的那一部分,从中,可以看出优雅、低俗;优越、卑微;富裕,贫穷;丰富,苍白……,这些,往往更需要心灵的眼睛去阅读,这阅读,需要阅读者的情感之眼象秋天的麦穗一样饱满,去穿越那些衰老的、肮脏的、痛苦的表象,洞穿生活真实的、纯朴的、冬藏的大美。
凡高的人物画中,我最难忘的是他的自画像。他一生给自己画过四十多幅自画像,读这些画,感到的冲击甚至比他其他人物画更大,他的样子美吗?不,如果参照古希腊罗马男子那样古典男人优美而壮阔的典范,他的样子几乎瘦到颤弱不经,惨不忍睹。但这些自画像恰恰令人极为感动,甚至震动。它们合在一起,呈现出了一个男人、一个贫穷者、一个艺术家最真实的生命状态,有在一个时代稀罕的质朴,有在生活困境中的窘迫,有至死如羊的倔强,有困兽囚笼的焦虑,有听风惊蛰的脆弱,有顺服沉默的安祥,也有接近疯魔的自由,这些样子,每一缕发丝每一条皱纹每一瞬表情,都充满生命的质感,它所蕴含的真是一个人滔滔的一生,它的内容含量远远大于一个人自然的样子。
凡高读懂了真实的自己,同时,他也这样读懂了人世所有的苦难与辛酸,这样的人群,因此,成为他不息的作品主题。
世代的艺术家,只有凡高这样内心对人类的苦难寄予了极大悲悯与关怀的人,才可以从那些被世人忽略的、掩藏的、甚至厌弃的生活废墟之中,挖出生活的风霜之美、残缺之美、痛苦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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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在信中说“自己跟自己学”,他基本没有接受过学院式的美术教育,并且,“长期与艺术界没有发生关系”,以至在他离开世界后,他的作品与人都象是艺术史上不可思议的神话。幸好,凡高为这世界留下了数百封信简,这些信简告诉人们,凡高在教育的高墙之外,是怎样不止息地对文学、绘画、音乐等各种艺术作品象鱼游水中一样做着不为人知地深呼吸。
在凡高的书简,频繁地出现着一些欧洲文学家的名字,狄更斯、莎士比亚、雨果、左拉、福楼拜、莫泊桑、埃斯库罗斯、斯托夫人……,他扎进这些作家的作品中,时常精神为之激荡澎湃。狄更斯《双城记》中的卡顿,为了心爱的女人去替另一个男人赴死,凡高几次写到这个人,发自内心地认为卡顿是懂得爱的人。他赞美莎士比亚语言和风格那种狂热的激情可以和画家的画笔相比。凡高在深深沉浸这些文学作品的阅读中,呼应了自己对人性之美的认识,那些精神高贵的文学形象也为他自己的绘画积淀了厚厚的人文土壤。
凡高阅读最多的,还是那些与他一样提画笔的画家和他们的艺术作品。米勒、柯罗、伦勃朗、莫奈、勃列东、布顿、马吕斯、罗梭、巴格、布克……,凡高对绘画艺术的阅读与思考广泛而开阔,他一直在用眼睛和心灵与画家们交流与对话,他的艺术嗅觉有着惊人的敏感,这些书信所载,他决定以画为一生追求时,他每一步都听了自己内心的声音,画什么?怎样画?关于这些艺术的元命题,凡高即使处在最纷乱的困境当中,他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与自觉,天才,对凡高来说,来自于他内部世界那个执拗的小宇宙。
对凡高早期影响最大的画家是法国的米勒,米勒的画笔一生贡献给了乡村,米勒画播种、铲土、麦穗种种的田间劳动,他将视野投向大地上的劳动者。《拾麦穗者》是米勒的代表作,劳动妇女在日光下的收割,在米勒的画笔下呈现出别样的宁静与优美,劳动不仅是力,也是美。正是这些主题,与凡高的情感高度契合,并启发了凡高寻找自己的主题,凡高早期画作《吃土豆的人》,“画中有生活”,“叙述的是体力劳动”,凡高欣喜地发现了自己的人物,其实也是在向他敬仰的米勒遥遥致意。
关于风景画,他推崇柯罗,看出“柯罗在描绘与塑造每一根树干的时候,……那样地爱,好像把树干当作主人”,他自己也认为真正好的风景画,就是在一棵树时,要画出“有生命的东西”。当凡高自己画风景画时,他就将自己从柯罗作品中的体验融进自己的创作当中,他画“树根,画的是沙地上的一些树根。我想在这幅画中表现像那幅人物画一样的感情。树根痉挛地愤怒地攀在地上,已经被风暴从地里拔出一半来。”“按照我所看见的样子,忠实地画下来的,某种伟大的斗争就不自觉地显示出来了。”
在写这篇凡高笔记的一个夜晚,专门细看凡高画的树,这些一幅幅树们,橄榄、丝柏等在凡高的画笔呈现出的视觉景象一时让人的眼睛站立不稳,第一直感是这些树的脚下不是土地,而是洪水,正在冲垮一路的黄土,那些树的枝干,曲折的样子象是在夜的旷野里,嘶嘶地呐喊。这些树不仅是有生命的,它们是有鲜明情绪甚至强烈情感的,在方寸的画间一棵一棵树聚集起来,从树到干,从干到枝,从枝到叶,浩浩荡荡,呼之欲出,产生出倾斜不安的壮美。
法国印象派诞生之际,代表人物莫奈等画家饱受争议,但一个人在荒凉之地作画的凡高已经看到了现代艺术的方向,他在书信中预言“未来的画家将是前所未有的善于运用色彩的画家”,毕沙罗说画家对于色彩必须大胆夸张,后期,凡高开始从对自然的写实转向心灵的创造,他将自己的眼睛当作了调色板,他的色彩不再是亦步亦趋的,他丢弃了所有的框架,与印象派画家精神上站在了一起,自由的、放任的,甚至是创造出了自然之外属于凡高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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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
“一个人首先应该尊重平凡的作品”,凡高在世的时候,没有人说他是天才,甚至绝大多数人也不当他是画家,当他对着一棵树大量时间临摹时,或当他趴在泥地里满身狼狈时,别人当他是怪人,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画家。
凡高在走进油画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反复做的事是画素描,不停地画素描。他认为“素描是最基本的功夫,而且是最难练的功夫。”在几年的信简中,他写自己的绘画之路,都象一份诚实的清单,纪录着自己孜孜地走在素描之路上。 “我已经画成一打以上铅笔、钢笔与水墨的素描”,“我又画了一幅风景素描,画的是一片荒地,”“我重新开始画一个忙着在地里挖土豆的男人的素描。“”“我想继续画那些小幅的钢笔素描,……会画得较为粗糙,较为朴素。”“那些素描,却都是经过反复的严肃钻研与充满了性格特点的。““我必须更加严格地画素描,更加重视比例和透视。”
画商戴尔斯蒂格就是看了凡高的素描之后,认为这些画不算画,“卖不出去”,断言凡高不会成为一个画家,他所认为的画家与作品,是尽快地拿出水彩,油画,而油画不必去观察太多的模特,在他这一类画商的眼中,绘画完全可以是一件速成品,不必经过漫长的探索期,那样做是愚蠢的,走不了成为画家的捷径。
凡高在对生命的苦难面前,他的心肠是极其柔软的,那么容易为世人的哀伤掉眼泪,他在自己的艺术道路,却又是执拗的,虽然为了生存,他一再希望自己的画可以卖掉,但却从没有为了想要卖画而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凡高对作品的态度即是他的选择,“我不能欺骗自己,我要用一种粗犷的风格,来表现严肃的、粗鲁的,但却是真实的事物。”他用更长的时间,更慢的速度,去倾洒在那些状如草稿的如山素描当中,这个过程,是老实安份的,弃绝投机心理的,心甘情愿的笨与拙,也是一种宝贵的坚持。在这选择里,不仅包含了艺术的理念与认知,更包含了凡高行在世间的人生态度。当他说“我将尽量不跟着人家跑,不论他们是谁,既不跟画商跑,也不跟画家跑。“凡高的内心里从来都是自觉的,这自觉趋使他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他要自己成为一个有独立精神的画家,而不是讨巧地听命于“价格”。
为了成为真正的画家,凡高走得极为缓慢和扎实,他坚信“素描中包含着许多东西”,好的油画,甚至就是上了颜色的素描,素描是油画之底,是色彩之先。
现在,当面对凡高那令人眩目的色彩,我首先会想到的是凡高在这之前大量的素描,那些黑白的、粗犷的,被认为是草稿的作品,早期的成熟之作《吃土豆的人》,凡高画了四十遍,那画中明暗的色调,是观察了无数个夜晚才落在画笔上的。他甚至说,“我需要的不是来自材料的美,而是发自我内心的美。”素描,就是凡高那还没有上色的内心之美。
天才的凡高,他的色彩,始自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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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与黄
凡高在给提奥的一封信中写过“我在街垒的一边”,对凡高来说,艺术就是战斗。街垒的另一边,是与他观念相背离的人,那些人,是这个时代掌握了话语权力的大多数,在绘画领域,他们一直很强大,足以代表一个时代来否定、忽略、抹杀凡高和他的画。
凡高多难啊,他是怎样在无人注视的荒凉之地,孤零零地承受着一重又一重的磨难,又孤零零地释放着连他自己不自知的太阳般的光芒?
凡高的每一幅画,都有共同的底色,那就是深厚的感情,读他,也许首先要有一双去色的眼睛。“我现在对艺术,对生活,有一种宽广的感情。”他说“画得很有感情,这才是画家。”这里面,“有我内心的东西。”的确,凡高的画作是极其独特的,即使将他的画与别的作品混身一处,也几乎能一眼就识出哪一幅出自凡高,他灼人的色彩,那些无穷的漩涡,浓烈的情感,都让人感到他的画,几乎不是用画笔画出来的,而是用生命的血液燃烧、奔腾、喷发出来的,凡高的情感,是他作品第一道也是最深的那道浓墨重彩。
具有独创精神的艺术,大约会经过几个阶段,学习,模仿,扬弃,创新。
最初阶段,凡高经过对自然细致的体察,且认真钻研透视和比例,这为凡高奠定了扎实的功底,但凡高的艺术观念没有不局限于此,甚至凭着他对艺术的领悟,他意识到“对事物本身的感觉,对实际的感觉,要比对画的感觉更加重要。”这意味着凡高所理解的艺术家,不是自然与生活的旁观者和模仿者,惟妙惟肖的现实主义是远远不够的,仅仅画得“像”不是他所要追求的艺术精神,他要投入到作品中去,把自己的情感、思想、观念深深地嵌入到他所见到的事物中去,让它们鲜活起来,甚至比它们本身更加丰富,更加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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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沿着米勒的方向去画麦田、土地、劳动,他甚至走得更远,除了把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入画,他的静物也日益显出自己的独特风格,他把一双旧鞋、一把残椅、一间陋室、一朵倒下的向日葵,一一画下来,那些废墟般的静物与众多其他的静物画相比是那么不同,凡高的静物是有生命的,它们经历了时间,经历了劳动,经历了困苦,它们的残旧处,象人的皱纹,有牵动人脆弱神经的辛酸感。
是的,我时常从凡高的静物画中看出有什么东西在隐忍地闪动,就象静静的眼眶里,蓄积了没有流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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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着凡高的信简,那些讲艺术观念的文字,与他命运带来的阅读艰难不同,象寻光一样,这些沿绵而下的文字让人欣喜,就象在他身边,亲眼目睹他的创作之路在日渐一日地接近自己独有的特质。让我越读到凡高说自己怎样执拗地一次又一次站在“街垒的一边”,我就越感到,凡高找到自己色彩的时候要到了。
“我不墨守规则,或者不被一种规则所限制。”当凡高一路摸索到自己的绘画主题时,他对画法本身也渐成自己的风格,对绘画领域长期以来传承的“技术”和“正确”观念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和反拨。比如,他所喜爱的德拉克罗瓦在处理人物形象时,人体的比例在学院派看来往往是错误的,可是德拉克罗瓦的人物却是活的,这种活,不是一板一眼与原人原物“像”,而是画家赋予了人物更饱满的可以称之灵魂的东西,那是另一种真实,在艺术上是更高一层的真实。正是这种不拘于物的心灵真实,形成一个画家一幅作品的独特个性,更体现出现代艺术区别于纯粹的现实主义的艺术本质,这本质,是凡高对绘画的品质追求。
没有什么比观念的革新更具有风暴来临的气势,它必扫荡该扫荡的一切。
在经过短暂的学院旁修之后,凡高明白自己的路数是另一条,是象印象派一样地有争议创造,而不是象相片一样一味地模仿。他在绘画上完全听从了自己的执拗,彻底摈弃学院派的“唯技术论”和“唯正确论”。他明确地告诉提奥,“如果我所画的人物像学院派那样地准确,我就无可救药了。”他要凭着自己的“感受事物那样去画事物”,而不是所谓的正确,绝对的标准,他所期望的,将正是“学会那些很不准确,那些越规、重新创造、变形,这样画出来的事物,可能会比字面上的真实更加真实。”
阅读到这些地方,为之一振,艺术史那个后期印象派画家凡高已经呼之欲出了,是的,时候快到了,属于凡高的色彩,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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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开始画油画了,他感到自己是“处于怒涛之上”,并且发现自己“有直觉色彩的才能,”这才能是“一种创造力”。在信简中,凡高经常谈到自己在色彩中的探索,而色彩在一幅画中,并不只是单纯的颜色的集合,而是色调,色调才是油画的色彩之魂。
凡高在发现色彩,并创造色彩。
凡高喜欢“每种带有强烈的与带颜色的光的效果,在每一个投影中寻找异端。”他发现许多画家弃之不用的“褐色与沥青”,可以使颜色显得“甘美,浓郁”。他发现柯罗画傍晚的天空,那些“最明亮的色彩”,“实际上它是一种深灰色调。”他发现没有单纯的色彩,在自然中,在画布上,都是如此,自然中,光与影千变万化的层次,会给自然界哪怕是一片树叶随时抹上不同的色彩,在画布上,一种颜色的效果也是参照了旁边的颜色呈现出来的,他发现“颜色中事实上也没有黑色”,“靛蓝与土赭,普鲁士蓝与土黄赭石,比纯粹的黑色具有更深的调子”,会产生比黑色更强烈的效果。本身的深灰色,在油画中可以像是白色。画面上的室内,画的灯本身是橘黄色的火焰,效果却是比白色更明亮。画上的风景与人物都应该是有情绪的,这情绪出自于色彩之间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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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高的画,直觉上见出两种色彩最凡高,一种是蓝色,一种是黄色。蓝,就是《星夜》那样无限深邃的又暗又亮的蓝,黄,是向日葵的黄,太阳的黄,麦田的黄,土地的黄。这两种颜色,都是那么浓重,强烈,灼人,看进去,能把人眼睛看瞎,只跌进这颜色的深海与厚土,一下子间接性失明,周围的世界全都黯然失色,之后,又感觉眼睛被打开,无限的深沉,又明亮。
“我一直在探索蓝色的调子。”凡高在乡间劳动者的布衣上发现蓝,在成熟的谷物中发现蓝,在篱笆的枯叶前发现蓝,他在头像油画中使用蓝色,使人物看去象“蓝天深处的一颗星星。”每一次发现,他会一眼看到就激动,可以想象,凡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蓝时,那种挖了三千尺喷出一口泉的喜悦,这发现,是开始,是沿绵,凡高用同样的探索又去发现其他的颜色,尤其是那眩目的黄色。
凡高将秋天的叶子设想为“黄色的交响乐”,这画上的叶子并不需要与林中的叶子一样,但要体现画家对于“颜色无限丰富的调子的知觉程度。”凡高要的创作,从观念,到主题,再到色彩,都不是一面镜子,而是“创造性地、诗化地创作”。凡高后期把它从巴黎短暂学到的东西全部抛掉,甚至回到了认识印象派之前的状态,他“尽量表达自己的情感,更加任性地使用颜色。”在绘画过程中,他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为所欲为地使用颜色的画家”。
后期,凡高希望自己“全部作品将是一首蓝色与黄色的交响乐”。这乐章,来自他的生命——“创造的力量”,用“色彩真实的光与颤动来表达”,“一种永恒的东西。”
绝对的孤独,产生出绝对的自由,凡高把自己整个儿地扎进去,在他的世界里亡命,追光,直到发现独一的蓝,独一的黄。
色彩,也是一道窄门。
凡高,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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