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李春阳:余光中对朱自清的批评

(2010-07-17 13:39:48)
分类: 思想史与汉语修辞研究

                    余光中对朱自清的批评


                                                              李春阳

http://s9/mw690/66f96481gx6DgUyrBPic8&690
                                                             朱自清

最早把新文学引进大学讲堂者是朱自清先生,1929年他于国立清华大学创立并开设“中国新文学研究”课程,并编有讲义。在现代学科体系中,增加一门新的学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朱先生的学生王瑶回忆道,“当时大学中文系的课程还有浓厚的尊古之风,所谓许(慎)郑(玄)之学仍然是学生入门的向导,文字、声韵、训诂之类课程充斥其间,而‘新文学’是没有地位的。”[1]这种风气并没有因为朱自清的努力而有所改变,1933年之后,他的新文学课被取消,四十年代末,大学对于新文学的排斥和轻视仍未改观。1940年在西南联大的一次茶话会上,中文系主任罗常培不满于一名学生在调查表上填写“爱读新文艺作品,讨厌旧文学”,曾经当众说:“中国文学系,就是研究中国语言文字、中国古代文学的系。爱读新文学,就不该读中文系!”朱自清立刻站起身:“我们不能认为学生爱好新文艺是要不得的事。我认为这是好现象,我们应该指导学生向学习白话文的路上走。这应是中文系的主要道路。研读古文只不过便利学生发掘古代文化遗产,不能当做中文系唯一的目标。”这番话,理虽直而气不壮,宽容爱好与教授学问,毕竟不是一回事。朱自清自己也说“国学是我的职业,文学是我的爱好”。在这样的语境中,狷狂如刘文典诘问沈从文到底为何跑警报,并非全然无由,就中真意,是传统读书人与教书人,自认性命与学问等同。朱自清敢于站起向罗常培唱反调,不因他的白话散文写得好,也不在于他在大学里讲过“新文学研究”,因为他是一位古典文学专家。

朱自清今日之声誉,却主要来自他的散文创作。《背影》、《荷塘月色》、《匆匆》、《春》、《温州的踪迹》、《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入选教材,广为人知。余光中1977年写成《论朱自清的散文》,对作为散文典范的朱自清有相当严厉的批评,仅对《荷塘月色》的“用喻”,就有十分具体的议论:

 

1        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

2        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空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3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4        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

5        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6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

7        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

8        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班驳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

9        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10    树色一例是阴阴的,乍看像一团烟雾。

11    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

 

余光中举上述引文后说,“11句中一共用了14个譬喻,对一篇千把字的小品文说来,用喻不可谓之不密。细读之余,当可发现这譬喻大半浮泛,轻易,阴柔,在想象上都不出色。也许第三句的譬喻有韵味,第八句的能够寓美于丑,算上小小的例外吧。第九句用小提琴所奏的西洋名曲来喻极富中国韵味的荷塘月色,很不恰当。14个譬喻之中,竟有13个是明喻,要用‘像’、‘如’、‘仿佛’‘宛然’之类的字眼来点明‘喻体’和‘明喻’的关系。在想象文学之中,明喻不一定不如隐喻,可是隐喻的手法毕竟要曲折、含蓄一些。朱文之浅白,这也是一个原因。唯一的例外是以睡眠状灯光的隐喻,但是并不精警,不美。” [2]

《荷塘月色》的三段中截取11个句子,予以评说,不能脱离“段”,一如“段”的评价不能脱离“篇”。是否用喻,是明喻还是隐喻,取决于段与篇的意图,兼有意思、节奏、读音等等讲究,句子的长短,多一字,或省一字,均根据文章的意图作出取舍和调理。余光中既要评议,应顾及上下文以及主题。然而他没有。“隐喻的手法毕竟要曲折、含蓄一些”,这样的说法,与前半句:“明喻不一定不如隐喻”,出现矛盾,单独讨论一句,又怎样判断“浮泛、轻易、阴柔”,或有无“韵味”呢?余先生于第9句的批评,也“不恰当”,作者原句是“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余光中却故意读作“西洋名曲”,“梵婀玲”乃译音,指小提琴,但其实是三个汉字,连字带读音,已是行文的美学策略,并非单指乐器,更没有“西洋名曲”之意。倒数第二句,对明喻和隐喻自相矛盾地比较过之后,陡然得出“朱文浅白”的结论,逻辑上不能成立。就修辞学而言,明喻确乎比隐喻浅白,朱自清在三个自然段用了14个譬喻,其中13个属于明喻,并不意味着他的文章非要“浅白”。句子浅白与文章的浅白,概念不同。至于“这位丈夫赏月不带太太,提到太太的时候也不称她的名字,只用一个家常便饭的‘妻’字”,已在文学批评的界限之外了。

余光中批评朱自清“好用女性意象”,“这样的女性意象实在不高明,往往还有反作用,会引起庸俗的联想。”他说“小姑娘,处女,舞女,歌妹,少妇,美人,仙女……朱自清一写到风景,这些浅俗轻率的女性形象必然出现笔底,来装饰他的想象的世界;而这些‘意恋’的对象,不是出浴,便是起舞,总是那几个公式化的动作,令人厌倦。”《荷塘月色》确有此病,本人也未必欣赏这篇被过誉的散文“典范”,只因被中学课本选入,长期诵读,师生们对这些缺点视而不见,或强说为优点。但朱自清毕竟是使用白话写散文的第一代,旧习难脱,新术有限,原不必如此苛责的。

余光中说,“这种肤浅的而天真的‘女性拟人格’笔法,在20年代中国作家之间曾经流行一时,甚至到70年代的台湾和香港,也还有一些后知后觉的作者在效颦。”这倒是中肯的批评。

余光中又说,“朱自清散文的滑稽与矛盾就在这里:满纸取喻不是舞女便是歌姝,一旦面临实际的歌妓,却又手足无措。足见众多女性的意象,不是机械化的美感反应,便是压抑了的欲望之浮现。”这话偏于刻薄,喜用女性意象修辞,未必等于色欲;这一层,朱自清是有自省意识的。1928年朱先生出版散文集《背影》,第一篇题目就是《女人》,他说,“我总一贯地欢喜着女人”,“我到无论什么地方,第一总是用我的眼睛去寻找女人”,因为在他看来,“女人是比男人更其艺术的”。有这心念,又能写出来,说明作者对女性的态度坦然。“与因袭的玩弄的态度相差十万八千里,当可告无罪于天下。”[3]至于余光中对《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议论,从文学技巧上可以批评,但是用“古典文人”的“从容”和“新派作家”的“更放得下”作为嘲笑其“手足无措”的理由,并不高明。

余光中于《背影》的批评,集中于两点。其一,“失之伤感”:“短短千把字的小品里,作者便流了四次眼泪,也未免太多了一点。”流泪问题,男女有别;同样是男人,性情的刚柔也有差别。我们原不必以自己为标准,品评他人个性。余光中认为:“今日的少年应该多读一点坚毅豪壮的作品,不必再三诵读这么哀伤的文章”,这意见尤其不必,他人的“伤感”与自己的“坚毅豪壮”,未必是文学批评的理由,且“哀伤”之于文章的得失高下,亦属仁智之见,难以一概而论。

第二点批评针对《背影》首句——“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余光中认为“不稳妥”,“以父亲为主题,但开篇就先说‘我’,至少在潜意识上有‘夺主’之嫌。‘我与父亲不相见’,不但‘平视’父亲,而且‘文’得不必要。‘二年余’也太文,太哑。朱自清倡导的纯粹白话,在此至少是一败笔。换了今日的散文家,大概会写成:不见父亲已经两年多了。不但洗净了文白夹杂,而且化解了西洋语法所赖的主词,‘我’,句子更像中文,语气也不那么僭越了”。

这话似乎有理,深究则未必。主题与其说是“父亲”,无如说是父亲的背影;凝望背影涉及视线,从“我”说起,无可厚非。为儿而“平视”父亲,乃是白话文语境下新父子关系的写照,或也是《背影》的一层深意;家君在上,父道尊严,是文言里的尊卑关系。如果以文言写这文章,便属“僭越”,白话则不然。照白话口语的规矩——白话也是有规矩的——第一人称代词做主语往往可以省略,这是语法的惯例,如果作者有意不省略,那也许出于修辞的特殊需求。用“余”而不用“多”,可以说成文白夹杂,但文白夹杂未必就是缺点。太过文从字顺,流于平易,欲使味涩,可适宜文白夹杂。“已”跟“已经”,“二年余”与“两年多”比起来,前者的确“哑”,后者颇上口。但就《背影》全文的“伤感”基调而言,首句宁可哑一点。谁能说“不见父亲已经两年多了”,必定胜于“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在音节上,此两句子差别甚大。“不见—父亲—已经—两年多—了。”2-2-2-3-1,“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1-1-2-1-2-1-2-1-1。五个音节与九个音节,论情绪的节奏感,前者直截了当,后者徐缓多姿。叶圣陶《文章例话》第一篇所选便是《背影》。他说,“这篇文章通体干净,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字眼,即使一个‘的’字一个‘了’字也是必须用才用”。

余光中于朱自清的白话主张亦有所批评。朱自清认为,“如果白话文里有了非白话的成分,这就体例说是不纯粹,就效果说,将引起读者念与听的时候的不快之感……白话文里用入文言的字眼,实在是不很适当的足以减少效果的办法……在初期的白话文差不多都有;因为一般作者文言的教养素深,而又没有要写纯粹的白话文的自觉。但是,理想的白话文是纯粹的,现在与将来的白话文的写作是要把写得纯粹作目标的。”余光中则有不同的看法,“这种白话文的纯粹观,直到今日,仍为不少散文作家所崇奉,可是我要指出,这种纯粹观以笔就口,口所不出,笔亦不容,实在是画地为牢,大大削弱了新散文的力量。”余光中这一观点较为妥当,但于批评《背影》首句并另造新句,却偏是倾向于他自己反对的白话纯粹论了。倒是朱自清违背了自己的主张,但在本人看来,这并不是朱先生的失败。写作本出于达意,主张云云,不必轻言,更不宜轻信。况且在那个时代,言文一致是一个大主张,极少有人能自外于此。

以上余光中对朱自清的批评,只是诸多白话文实践与批评的一例,并非格外地有说服力,但白话文文学标准之难以安顿,于此可见一斑。宇文所安说,“中国读者大概都对汉语的文化纵深和微妙的层次感到自豪:在汉语里,某一字词,某一典故,可以引起丰富的联想。汉语的语言风格范围宽广,变化多端,‘大白话’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极端的可能性而已”。[4]


                                                李春阳2009年3月于北京西山玉皇顶下

 



[1] 王瑶.十日间[G]//张守常.最完整的人格:朱自清先生哀念集.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122.

[2] 余光中.余光中选集:语文及翻译论集[G].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30-53.

[3] 朱自清.背影[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6.

[4] []宇文所安.迷楼[M].程章灿,.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