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敬华：我的怪人父亲

烈日炎炎的正午，一位老者手持农具站在一块未开垦的土地上，正抡起重重的铁镐，一镐头一搞头地将坚硬如铁的地刨开，将混入其中的破砖碎瓦不断的弯腰拾起扔向远方，再次低头继续吃力的刨、捡、抡的反复。在周围热气袭人的夏日正午，汗水如同泉眼涌出一般在脸上肆意流淌着，烈日下光着背的父亲，背上的汗水成股地顺着本就瘦骨嶙峋的骨痕流向裤腰里，而他的眼光中却流露出深邃坚毅无比的光芒……这就是父亲很多年前留在我脑中的印象，挥之不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父亲而言，就是一个怪人，让我总是充满好奇。每次我和家里打电话总是会习惯性的问母亲:“我爸爸呢？”得到的答复大部分都是:“他出去了，不着家。”即使偶尔他在家里，想和他说会话，他也总是说一会儿就躲开，从没有像别人家的父亲那样多和我聊会天。除非你是有正事，他会很耐心地听你说完并给你建议，甚至会涉及到国家层面，总是用国家大事和你就事论事，用领导者的为人处世来分析问题，有时会和你说上小半天。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就是一个怪人！

当年父亲十七岁当兵去了南方，后来二十几岁当了煤炭工人，在八十年代矿难频发的煤炭系统中，父亲曾受过严重的工伤，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七天七夜，差点没醒过来。听母亲告诉我说，那时候我才出生没几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只能把我撇下去了医院，而我差点因此丢了性命。每每说到此处，总能感受到母亲的心酸以及母亲话中流露出对我的歉意。

我至今无法想象在父亲被抢救的七天七夜的过程之中，母亲作为一个家庭妇女，在无任何亲人商量和帮助的境况下，是如何煎熬和承受过来的。而当时那个小小的嗷嗷待哺的我又怎能不牵挂着母亲的心？父亲醒过来之后留下了终身的伤痛，每逢阴天下雨，他就会头疼难受，而看到此景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父亲的伤或许与我有关，内心深处充满歉意，觉得对不起父亲。

其实我对父亲了解的并不多。一方面源于他严肃的脸，我怀疑跟他当兵的经历有关，我在他跟前是不敢说话的，尤其是看到他高挑的眉毛时，我会立刻闭嘴。估计他从我的拘谨表现也觉得我那么小，和我也聊不来吧；另一方面是从母亲和姐姐们那里听来的他的脾气很暴躁。虽然大家对他的评价是过于严厉，但是我却从小到大没挨过一次他的打，甚至连骂我的机会也没有。

父亲给予我的爱是深沉的，在贫穷困苦的八十年代，他独自一个人承受，默默付出，撑起整个家，让躲在他身后的我从不知生活的困苦和不易。他自己一个人的工资养不起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我曾看到他买了书籍，只有小学文化的他，自学养羊养鸡养猪搞起了副业。没有任何经验的父亲，面对一大家人的温饱问题，他曾失败过，赔过一些钱，也曾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但却从未忘记改善我们的伙食。

论起吃肉，小时候没几家比得过我们。九十年代的生活状态稍好点，父亲利用搞起来的副业杀鸡宰羊屠猪，让我们吃个够，管个够，多余的肉，还让母亲用盐腌起来，以供平日里吃。听姐姐们说她们吃羊肉都吃伤了，后来连想都不能想了。

从我记事起，家里吃肉那是很平常的事情。要是杀猪的那一周里，父亲总是会用碳火煮一大锅排骨，一煮煮一个晚上，把骨头都煮软了，煮酥了。早上醒来，我们一大家子人围在大锅旁，尽情地吃，可劲地吃。真有点梁山好汉中的那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地畅快淋漓！曾有人见到我家这样的情景，就劝父亲，你还过不过日子了，这肉要是卖了可是不少钱呢！而父亲总是笑笑不说话。

在九十年代国家经济刚复苏的时代，做到父亲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他的胆子真大，搞副业养殖的目的就是首先要满足自家孩子的吃食！这比什么都强，他从不因为吝啬，为了赚钱而活！而如今爱吃肉这个习惯害得我要是每天没吃点肉，就馋得直流口水，想念的觉都睡不着！这个因素也害得我每逢饭点，要是遇到哪个熟食店闻到肉香，我就久久徘徊在人家的店外，不买点绝不轻易离开。

钱对于父亲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他从不看重。不管有没有钱，他总是很有原则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他花钱很大方，一买就收不住手。这点和母亲正好相反，母亲总是因为这个和他争论吵架。每逢夏天到了，暑伏来临，父亲总是会买很多的西瓜，有时会让卖西瓜的人拉一拖拉机的整车西瓜到家，全部买下，让我们几个小孩吃个够。

在有西瓜的日子里，看着堆满一屋的瓜，着实让我欣喜若狂！热热的天气里，吃着解暑的甜滋滋的西瓜，饭前吃两个，饭后再吃一个，直到吃得肚子圆圆，快涌到嗓子眼为止，那个满足，那个爽快，那个高兴，每每想起就很怀念！我也很怀疑，父亲的孩子怎么都是大肚王！那么能吃那么能造，而如今我家孩子甚至于连半个西瓜还要吃多半天！真无法理解当时的我们怎么做到的！除了暑伏吃点西瓜，其他时间就是再便宜，父亲也从不会花钱买，按他的说法是，只有暑伏的瓜是真熟透的，而且是可以从身上带走疾病的。

父亲对钱财的态度深深地影响了我，按父亲的理解就是财来财去是有定数的，该来则来，不来也别强求就好！颇有老子《道德经》的内涵。凡是单位发福利待遇，他总是吃亏的那个。茶叶白糖米面粮油缺斤少两那是常有的事，他总说在单位他最大，他不让谁让啊！母亲不解地反问，那不是还有领导吗？他们怎么不这样做呢？父亲只好闭口不谈，吸着烟沉默了。

我受父亲影响很深，从来搞不清楚钱财的状况。有与没有关系不大，有钱就多花点，没钱就少花点而已！对生活的需求与欲望，只要够用就行。

父亲一辈子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计划生育的年代因孩子多，他甘愿放下一切包括他的才能和尊严，看着人家的脸色做事，似乎清贫一直伴随着他，让他受尽人间的苦楚。一位卑微的父亲却用实际行动成为我眼中那个伟大，坚毅的人！

父亲的“怪”值得我一生去学习，去研究，去琢磨！

2022年8月20日

偶有帮助   常常疗愈  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