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透镜中两个时代的对称

陈 超

这些脸曾是“革命同志”的脸

在批判会上喷出“专政”怒火的脸

这些臂膀曾是蒙昧的臂膀

在“万岁”声中举起的肿胀的臂膀

如今他们&着大板牙对金钱谄笑

曾备受膜拜的偶像已缩进一张纸币

你看这么多躯体

塑钢老虎角子机大口的躯体

这么多毛发

疯狂摔打荷尔蒙管道的毛发

放纵的声音我们得忍受

这就是一些人先富起来的声音

“革委会”变成了总商会

“人民”也就是股民

“斗争”变成了竞争

“阶级斗争”的后代也就是“新阶级”

“武装带”变成了透明吊带儿

“红闯将”也就是黄麻将

歌颂吧，看曾经最左边的

冲在最右边，成为非法融资者的榜样

看那最愚蠢的，变成了天才

迷藏这最新的房地产大开发消息

三八突击手羞赧的小女儿勇于昼伏夜出

青春胴体的资源不再荒置

喂，写诗的，还有什么要歌颂的被你忘了?

嗨,画画的,还有什么“一片红”灯区带给你新激动?

这时代不屑原谅落伍者

褪色的颜料和修辞歇菜吧——

“东风吹，战鼓擂”

“现在世界上有钱就不怕谁”

请听广场上欲望和利润在吹哨

又开来了新一代洋“串联”的队伍……

点评：《凸透镜中两个时代的对称》

上世纪8.90年代的中国历史，当政治神话终结、经济神话降临，出现了巨大断裂和漩流，形成了时代的根本转折。但奇怪的是把它放在凸透镜下加以观照，却发现两个时代在扭曲、变形中奇异的对称。颇具喜剧意味：先是人们的生命外在的变异—从“批判会上”喷出“怒火”的脸变为对“金钱”的谄媚，接着是从“塑钢饺子机”型塑的那么多躯体却变为每个毛孔都渗透和涌动着“荷尔蒙”的欲望，而更重要的变化，是主流意识形态，从政治中心转为经济中心：“革委会”变成了总商会，“人民”也就是股民，“阶段斗争”的后代也就是“新阶段”。仿佛一切都在变：人性，人情，社会风习，乃至出现了吸毒 、娼妓。

当今的时代，一切以金钱为中心，它像一股飙风，吹刮得人文沦落，价值失茫，灵肉撕裂，存在虚无。……

    凸透镜，凸透镜啊，在你的光照下，让两个不用的时代相对称，造成了相互对峙又相链接的两种镜像：一边是铁板一块的幻化，一边是光怪陆离的声影，究竟是开历史的玩笑，还是反风历史？

时代的反差，历史的尴尬，在此逼窄的夹缝中，诗人何为？既不能做“守旧者”，又不能当“逐潮人”。这首诗，表面上轻松，调侃，诙谐，但在这从容、平静中，却潜隐着内心深处的焦灼与优思。他只得沉寂下来，承受，省察，体验，极力将具析解、剥露、批判，为其命名，然后，从困惑中超拔出来，凭借对诗歌的信仰和个人乌托邦，以“求真意志”和“个人化历史想象力”，重新再造一个真正属于人的世界和人类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