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书轶事

陈 超

河北师大图书馆

线条简洁而又流畅

新油漆的桌椅比读者漂亮

散发着清漆的香味儿

和开朗的光芒

我喜欢的姑娘

正站在铝合金升降梯上

将新购进的诗集整齐摆放

刚才她还在林子里跳绳儿

起伏的发辫使我惆怅

一些书已经上架

另一些从她手中滑落

我看到地下一本《生命诗学》

擦亮了她野薄荷一样的目光……

此刻多么美多么安详

站在四层楼的高度

我注意到树枝不能遮挡的

一大块太阳

袅起的对流风将窗帘掀起

现在她已发现身后的“陈老师”

但我的表情已调整到无关痛痒

苗雨时点评《借书轶事》

　　陈超是诗论家，也是诗人。誉满诗坛。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而喜欢他的人中也有他喜欢的人。这样，他与喜爱者之间，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逸闻轶事。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喜欢就是喜欢。如果相互喜欢可加上一点诗意的介质，那喜欢就更有了情感的美妙和意味的充盈。

这首诗，记述的就是这样一樁诗人借书时的有趣的轶事。借书得去图书馆，新建的图书馆是一座新型的宏大建筑。诗人对它的外观并没有过多地着墨，只说：“线条简洁而又流畅”。而后，就径直进入馆内，眼前那“新油漆的桌椅”，“散发着清漆的香味儿/和开朗的光芒”。多少带点桌椅拟人化的“漂亮”一词，令人对馆内阅读的布设倍感亲切。接着，他走向书架，发现“他喜欢的姑娘”，正在书架前“站在铝合金升降梯上”，整理和摆放“新购进的诗集”。那姿式，娴熟、快捷而又优雅。他看着她，心中忽然想起，“刚才她还在林子里跳绳儿”，“那起伏的发辫儿”，像个孩子似的活泼。“惆怅”一词，就是喜欢而不便表露的反向隐涵。现在，她却正在忙碌地工作。他默默地站在那儿，看到她“一些书已经上架”，而一不小心，“另一些”书“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一惊，“我”也吓了一跳。然而，落在地上的书中，却有一本是我的刚出版的著作——

我看到地下一本《生命诗学》

擦亮了她野薄荷一样的目光……

此刻，这惊鸿一瞥的一缕目光，一下子，点亮了彼此的心灵。诗人低回，忽然感到，这时的美好与安详。于是，他心情愉悦地“站在四层楼的高度”上，向楼外眺望，看到那不被树木遮挡而从楼窗透射进来的“大块太阳”，而“窗帘”在对流的风中，轻轻地摆动……这一切，都是诗人幸福感的迹写和喻托。

这时候，那姑娘似乎也发现了“我”，她背后站着的“陈老师”。她回眸一笑，“但我的表情已调整到无关痛痒”。此处表情的调整，一来是作为教师一向的威广；二是将喜爱僣藏在心灵的深处。人的情感有时就是那么神异而微妙。

这则诗人的《借书轶事》使我们懂得了，人类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样态，是多种多样的。除了显在的爱情、亲情、友情之外，还有一种是彼此“喜欢”的情态。没有爱情那么炽热，没有亲情那么刻骨。更没友情那么永长，它是蕴育于心上的挥不去、拂还来的一种脉脉的氤氲。要是加上点诗的味精，那意味就更加曼妙与绵长。

请人记写的这件“借市轶事”，带有个人性和私密性。因而，他的诗歌话语方式，简约、委婉而细致，外在的行止与内心的纹理，相互印证，曲折而恰切。正是这种话语修辞和艺术表达，有效地成就了这首诗的有意味的形式和有形式的意味。它不仅是对人性美好的歌咏，而且也是对青春生命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