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界结君子之交

——评张洪波诗集《多云》

苗雨时

诗人又一部诗集出版了，题为《多云》。这似乎是一个气象学的名词，但它喻指的是社会。扫除这些多出来的云翳，诗人正可平静、从容地与净化的世界对话，并以此与世界结为君子之交。

与世界结为君子之交，是诗人一天中午没吃饭，“只喝水，与这个城市成君子之交”的诗句衍化而来。君子之交淡如水。然而水淡，却意诚、情笃。世界是自在的，诗人是自由的，它构成诗歌的双主体，两者在平等的关系中交流，互相尊重和敬畏。既可展现世界的诗性光芒，又可抒写诗人心灵的美好。此种对峙而又交融的处理，从根本上，确立了诗人独特的写作姿态，从而使诗歌形成了别具特色的空间、气象和调性。

诗的题材界域是极为广泛的：自然景色、城市生活、季节轮替、油田建设、草原风情、人物素描、日常感触……。诗人游走在世界当中，以平和的心态对待它们，并以平实而自然的笔致，把它们呈现出来，使之散发出幽幽的、淡淡的诗意。

例如，写自然景色。春天“沉静的树木”是“没有声音  没有别的什么色彩/所有的枝桠一动不动/纯粹的  静静的等待”（《沉静的树林》）；解冻的小河是“河流一旦融化/才真正像河流/弯弯地弯过来的时候/还不时地有几块小小的冰排/缓缓地划过来”（《嗄牙河的一处水湾》）；而冬日的“积雪”则是“雪  或高卧在房上/或铺展在地面/像思念的羽毛/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积雪》）；那么，秋天是什么样子呢？“秋天的黄昏/留心夕阳缓慢地向沼泽深处行走/就像生死离别/一步一回头”（《秋天》）……这些都于恬静、安谧之中潜含着蓬勃或衰歇的自然生命之美。

至于草原风光，则更是悠远、辽阔、遥深。太阳升起时的草原是“当阳光拂过大地的身躯”，“那青春的绿色/一直铺到所有的地方”（《草原的高处》）；而“午夜的草原”则是“多少年看不到这样纯洁的星星了/它们金杯银杯似的闪闪发光/只有草原的星星才能这样”（《午夜的草原》）……如此的浩瀚之美，是诗人的发现，也是草原所固有的。

又如，写城市日常生活的点滴感触。诗人“走出机场/我从空中来到这座城市/之后  在公共汽车上/听这个城市最直接的故事”（《城市穿行》）；他看见一个人在等末班车，“然后他也和大家一样/进入平常的私自生活”（《夜晚的站台》），体悟出普通人私秘生活的权力；他从“橱窗里的萨克斯”闪亮繁杂的构造中，听到了酒吧里那“沉醉的旋律”传导的人们“闪心”的纠缠与充实（《橱窗里的萨克斯》）；就是逛“同志街”，事过情迁，人们不再互称同志，而称先生、女士、小姐，他感慨良多，但表现出来的却是他“在同志街也没有见到熟人”，至于“那些先生、女士、小姐都是谁/也没有必要一定要知道”（《同志街》），处变不惊，澹定安闲……

即使是诗人多年工作的油田，他的“有关石油”的诗，虽然内心深藏着感情，但对各种事物，仍出以平常心。他把“石油的形象”，看作是“无法言说的/大地的锋芒”（《大地的锋芒》）；他认为石油人的“日子”，“时刻在大声的声音中”，“只有大地的声音响着/日子才像日子”（《日子的声音》）；他对往事的回忆，是“唱石油的歌”，“而我  只要一唱/就能让你闻到石油的芬芳”（《唱石油的歌》）；说到油田标志性的采油树，虽然过去被别人“形容为圣诞树”，他自己也曾“把它化做黑珊瑚”，而如今在他的心目中，这一切都变了：

可多年以后

我才明白

彩油树就是采油树

这么说很实在

符合石油人的性格

   ——《采油树就是采油？》

显然，这表明诗人已脱去了青春写作的浮华与矫饰，而走向成熟与老成，使自我生命皈依于本真纯粹的状态。

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其基本精神从十七年来看的“外张”到新时期的“内敛”，进入新世纪，开始走向了主客、内外的交汇与平衡，其总体情势呈现舒放、谐和与澄明的艺术气象。张洪波的近期创作，是符合此种诗歌流趋的。他规避了意识形态的外在挤压，逃离了物化与媚俗的诱惑，也拨开了焦灼与浮躁的心绪，而恪守人文情怀的自由书写，秉持着对世界的敬畏感，小心翼翼地择取生活原在的诗意，捕捉心灵深处温热的些许感动，然后，用能激活此在语境的日常语言，经过洞彻、诀择，进行本质性、根源性的话语表达。这就使他的诗歌展露出一种崭新的精神境界和艺术风采。

正如他在《绿草甜水》一诗中所吟唱的：

白云飘过

打马向前

绿草的对面

是水的清甜

远游的人

一路风尘化作波纹

自由地荡向无限的远

诗歌写作，是诗人与世界的相遇。这里飘远的白云，大地的绿草，是世界的隐喻，诗人打马向前，来到这个世界上，把生命投入时间的流水。在这样的时空中，诗人与世界共在，彼此谈心，双方结为君子之交。这正是诗人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理想的抵达，也使他的人生价值从瞬间获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