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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本童年、少年的回忆散文。2002年3月,由河北少儿出版社出版。人人都经历过童年,有的孤苦,有的贫困,有的甚至遭遇战乱,但回忆起来,这些往往都被遮蔽了,只剩下童稚的美好,而不幸不过作为一种映衬。他们大多纯朴、善良,并有几分生命的挺拔。我们在老作家的这类散文中,看到的多是这种路数。然而张立勤作为年青的女性作家,她所写的童年、少年的回忆,却别有一番格调和情味。因为她所经历的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十年动乱,那个年代的是是非非的风雨伴随着她成长,她并不处于时代的旋涡之中,但是在学习、生活和个人遭际的视界之内,以她童真的心灵感应这一切,所以,她关于童年、少年回忆的系列散文,就不仅具有或浓或淡的历史阴影,更有在历史阴影映照下的幼稚生命的迷茫的斑澜和忧郁的美丽。她已超越了爱憎分明的单纯而渐渐逼近了初入世界的检视与忧患。这是一般回忆童年的散文所不具备的姿态和深度!
“漂亮女孩”从山城张家口随父母举家搬迁,只在北京暂停了一下,然后移居保定,住进多户人家互不相识的大院。开始生活还很新鲜,转入了新的小学,结识了学校和大院的新的小朋友。但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先是父亲被贴了大字报,接着“我们家被抄了”,而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曾外祖父”也被遣返回天津。此后,小学毕业,“在那空洞的年代”开始了“无聊至极”的“空洞”的日子。但是随着纺织厂“一座大楼被炸了”,“文革”的气氛趋于紧张,我被母亲送往天津姥姥家,进行了“第一次逃亡”。冬去春来,从天津回保定后,“我是个中学生了”,中学是一种新的生活,有新的朋友。但学校的课并不“正规”,有时上课,有时“挖防空洞”,后来“不到校的日子越来越多”,而且,整天听见枪声,并有传闻,哪儿武斗,哪儿死多少人。但都未亲眼见,真正亲身经历的,是“子弹把我们家的玻璃窗打了个洞”,是参加同学的哥哥的一个葬礼,那“男孩穿着白衬衣,胳膊上戴着红袖章,血一样”,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在枪声、炮声的严酷面前,我又一次被送往北京,开始“第二次逃亡”。但没多长时间,学校要开课,我又回到保定。返校后,两件事曾令人兴奋:一是“拔麦子去”;一是报名去“内蒙古建设兵团”。拔麦子使她感受到“大片大片漫不经心的麦子温暖着我”;去“内蒙古建设兵团”,虽然因为年龄小没能实现,但却撩起了“我想一个人到远方去”的热望。也有使她伤心的事:弟弟学军去得了重病,父亲从农场回来没几天又走了。而我的“所谓的中学生活”也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去了……。
不难看出,这些散文的“本事”并不复杂,多是一个孩子的所见、所闻、所经、所历。然而,时代的沉重与孩子身心的稚嫩的撞击,却画出她幼小心灵的委婉的曲线。“文化大革命”在此种意义上成了她的心灵史。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初入世界,对一切都有惊奇感、求知欲,都渴望从蒙昧走向智慧。但她们与男孩子又不完全相同。她们身上有其特有的敏感、柔婉和细腻。因此,那怕生活中的点滴小事,都会激起她们心灵的震颤。这里的“漂亮女孩”更为典型。她曾经是那样的美丽善良、天真热情。搬家时,她与童年伙伴告别,眷恋儿时朋友;路过北京,去看天安门和故宫,觉得故宫比不上天安门广场,那么广大,可以撒开腿疯跑;到了保定,在学校中,她尊敬老师,羡慕那些有个性的聪明男孩儿,与漂亮的女孩们建立起友谊,在家里,她帮助母亲干家务活,照顾弟妹。但是,“文革”风起,世事变幻莫测,她的内心就不能再那么宁静了:父亲为什么被贴大字报?而名字上又打了叉?我们家为什么被抄?还拿走了我的集邮册?外曾祖父为什么一定要遣返?他是怎么死的?在“孩子圈”里,为什么有的带红袖章?有的就不带?……一椿椿一件件,都使她不解,茫然,无惜。她看见了一座大楼的炸毁,她听见了深夜的枪声,她参加了一个带红袖章的少年的葬礼……这一切都在她幼小心灵上,产生了缱卷不尽的忧思。尤其是:“我是学生,我走向学校有什么错?没有错为什么长期不能到校?不到校上课意味着什么?会影响到我们什么?许多想法在那样的年龄都是隐隐约约的一种感觉,我说不出来”。小小年纪承受了不应有的过重的负载。她感受孤独、寂寞与无奈。虽然,她有好朋友的慰藉,有拔麦子劳动中的一时感奋,也有心血来潮般要去建设祖国的理想,但是“如花的年龄的虽在,如花的心灵呢”,却在风雨中委顿了。她体验到一种莫名的悲哀。应该说,这种悲哀,是一代人失落的悲凉,也是历史付出惨痛代价的悲剧。
特别值得提起注意是这部散文集有三个突出的意象:一个是“鼻血”,一个是“鱼”,还有一个是“肥皂”。这三个意象都有浓重的象征意味。她是“一个爱流鼻血的女孩”,一遇变故或不顺心的事,就“流鼻血”。“流鼻血”是生理反映,也是情感反映,它所表现的是自身生命的不幸。她爱“寻找鱼的感觉”,对鱼情有独钟,这是远离人世的意愿,也是对自由自在生存的追求,它所寓意的是一种心灵解放的渴望。至于“肥皂带来的愉快”,没有肥皂,一切都污秽不堪,有了肥皂的洗刷,人间就可以抵达干净的彼岸,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下,这“肥皂”不也是颇有深意的隐喻吗?尽管这些意象并不是在每篇散文都出现,但正是它们的相互映衬,相互贯通,架构起了这部散文集的整体的主题意向空间,使全部散文做到了形散而神聚,画龙而点睛,把其内涵提升到了一个高度的精神境界。
这部散文的艺术构成,设置了两个世界:大人世界和孩子世界。前者投影于后者,后者折射前者。而作者的抒写,立足于孩子世界,写这种历史夹缝中的风云变幻。在总体展开上,她采取了依时间顺序的散点透视,着意扑捉与孩子心灵相关联的生活片断,绝不以大人的观念和视角观察现实,一切都是孩子眼中的世界。格外明显的一个特点是,她不一般地外在地摹写生活,而是透过现象致力展示和开掘孩子的心迹,写她的独特的感觉、感受、体验和领悟,因而,散文在生活的变迁中呈现一种意识的波动。而正是这种情绪之流成了这部散文内在的命脉。它犹如山间一条奔泻的小溪,从夹岸花草中流过,映着天光云影,时而飞溅,时而舒缓,时而清浅,时而沉凝,一路流来,波腾色彩,浪激珍珠,谱写下一曲童年、少年回忆的生命之歌。与此相应,她行文的语感、语态、语势、语流,也形成了与所表现的生命情态异质同构的生命形式,即有意味的形式:生动鲜活,质朴自然,摇曳多姿,婉而有致,其节律是生命的脉动,其生气是生命的活力。它从作者至性至情的胸中流来,又汩泪淌入读者的心田,从而达成心与心的交汇和感应。恰是在此,体现了张立勤生命散文一贯的独具的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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