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相处的最好方式

——简评一箪散文集《曼陀罗有自己的舞姿》

冉伟严

怎样和自己相处，才是真的修行。在这门修行课程里需要解决两个最基本的问题：一是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一是如何将自己安放？

许多画家画自画像，凡高、夏加尔、提香、伦勃朗……潘玉良、徐悲鸿、陈丹青……我一直相信，这些自画像在他们的创作生涯中，是最贴近内心、最本质而纯粹的创作，因为这是画家与自己相处的方式，那一时那一刻，我，在着；我，在哪里；我，又将去向何处……这些萦绕在他们的脑际，挥之不去。色彩、画笔、线条，将这些瞬间的情思和悠远的记忆，画下来，用他们最热爱最擅长的方式，完成自己与自己相处时的思、语、情。

对一箪，似乎命里注定，要追问：我，如何？她在《写作使人充满激情》里明确地发问：“每一个摇篮都在问我们/你来自何处/每一口棺材都在问我们/你去往何方？”

好在，她有文字，就像画家有画笔，她和自己相处时，写作就成为她的空气，她的水，她的呼吸。

在我们的人生经历中，好像先学习的是和别人相处，与父母相处要“孝”，与兄弟姐妹相处要“悌”，与朋友相处要“信”。再后来，学习和上级相处、和下属相处、和同事相处，甚至和敌人相处。惟有如何与自己相处，圣贤书上曰“慎独”，即在独处无人注意的时候，自己的行为也要谨慎不苟，这实际上说的也是自己如何自始至终保持一个于外界看来符合圣贤之道的形象，说的还是和外界的相处方式，而不是将“自己”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思考存在的方式。

说到一箪散文，里面所呈现的“自己”，则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她的许多探寻都是以“我”在着、“我”如何为基点出发。她总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但即使是个多余的人，也“有一颗富于同情而善良的心，有一双愤世嫉俗善于观察的眼睛。……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笔”，写作成为她与自己相处的方式，“通过写作，你在生与死、爱与恨、获得与失落之间的犹疑不决中，用你的笔发出对这个世界的呐喊。在人生的每一个刹那，每一个偶然投来的目光，每一个深邃的思考，人类每一个细微的心灵跳动，都逃不过你的笔，逃不过你善于观察的眼睛”，最终“用一只手写下对人生的体验，对生活的体察和对生命的感悟。”

是，什么时候，也不要忘记“我”在着。“我”的存在，不是用大房子的奢华证明，不是用车子的迅捷证明，不是用头上镶钻的饰物证明，也不是用儿女的成绩、父母的笑靥证明，什么样的代名词都不能替换，“我”就是“我”。

这个“我”，在一箪的散文里，有属于自己的《一个人的夜晚》，对夜晚的迷恋成为对灵魂的一种救赎，“夜晚是安详的，因而灵魂也变得无比安详，精神是自由的，自由到可以从平时的假面里挣脱出来，还原一个真实的自己”，这样的自己，独喜欢一个人的夜晚，“让黑暗一层层包裹我的灵魂，让暮色吸食我潮湿的伤感，让我在一个人的夜晚里获得安宁与纯粹”。

甚至，她面对一切的外在，都不能将“我”置身于外，她于她生活的城市成都，是“以异乡人的触角触摸你”；她于飞临自己桌前的小鸟，是“与一只鸟的邂逅”；她写她看过的一场电影，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她甚至对于她喜爱的诗歌，也是“话说中国诗歌的脸”。她总是以自我的感觉介入，虽然书写的是城市、花鸟、电影或者诗歌，但都带着浓烈的自我的色彩，如果不这样，仿佛她就不能开始她的书写。

她无时无刻不意识到“我”的存在。如何与这个“我”相处构成她思索的基点与归宿。

可贵的是，她表达了一种与自己相处的非常好的方式。当然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找到了和自己相处的最好方式，她有纠结，正如她在《我必须把自己看到的写下来》写道：“我就这样和另一个我对抗着，和一个我自己越来越陌生的自己对抗着，仿佛这个世界对我已经厌倦，仿佛我就要离它越来越远，远到我怎么伸手都抓不住它，怎么努力都够不着它，我主宰不了我自己似的。”她很纠结，于是，她躲进电影院，躲进电影和传说中的爱情里，躲进“神住的地方”，缠住老和尚，不停地问，不停地问，问来问去，还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回答，“神其实和人没有什么不同“，于是，一切瞬间释然。有纠结，没关系，在纠结中自在地呼吸，她做到了。

她也窒息，“生活在这个缺少阳光令人窒息的城市里，我被钢筋水泥深深地围困着，我被高楼大厦、霓虹灯、人流、车流、物流深深地围困着，我被一切物质的欲望深深地围困着”，但她转身走进了“那一片雪白的荞麦花”，“清清的马边河”，“遥远的柿子林”，走进“那塔那湖那垂柳”，“倾听大自然的声音”。有窒息，没关系，在几近窒息的呻吟中像夏天的蝉一样自由地歌唱，她做到了。

和自己相处，这些总会有的，纠结、窒息、孤单、惆怅、颓丧、绝望，但是没有关系，和自己的相处，最难，也最本真最纯粹，当然应该是最好最美的方式，即使有哭泣，哭泣中的自己也像曼陀罗一样有自己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