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素洁、淡雅的栀子花开

 ---评青小衣诗集《像雪一样活着》

苗雨时　　雨时诗歌工作室

在当下诗写多元并峙、多义共生的年代，评价青小衣的诗歌，我不想陷入圈子、群体、流派之类的理念，也不打算沿用现代性或后现代性等的命名，而只是直接地切入文本，就她的诗，她这个人，看其个体生命体验的真实性和此在性，以及处理这种体验的艺术技巧和话语方式的诚挚性与有效性。总地观察，她的诗，所写多为日常生活和日常自然，没有宏阔的大的叙事，也不带社会批判的锋芒，而是倾注点滴事物、瞬间情景，抚摸生活纹理，感悟四季轮替，在自我审美理想的光照下，让生命在明晰、朴素的话语中穿行，坚持纯粹的诗性，打开生命内部的真纯、晶莹和葱郁。此种日常的审美化，让诗真正地根植于生存现实，并从这样的土壤中，顺其自然地生长出蕴含着诗人生命质地的原初、本色、生机盈盈的艺术花丛。

青小衣的诗歌美学，是日常美学。她善于发现自已生活日常和自然日常中那些被遮蔽、被掩盖，或习以为常而被遗忘的部分和内在美质，然后，亲历亲为，像擦拭银嚣一样，温婉细致地打磨，让其一点一点地放射出生命本真的熠熠辉光。她的人生追求，是“像雪一样活着”。这种追求，贯穿她一生的多重角色：教书育人的老师、深爱丈夫的妻子、扱恩父母的女儿、孝敬公婆的儿媳，教养子女的母亲。而这些身份又都落入具体生活，渲绎为日常的繁杂：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房间，备课、批改作业、照料双方老人、送儿子上学……。然而，她不怕琐屑、忙累，事事心甘情愿。因为这一切中，有爱，有亲情。真情照亮了生命，便处处充盈着温热和美。诗人守护着心灵中醇朴的爱意，从容、恬静地应对日常生活，因此杂而不乱，繁而有序。这种美，是付出，是和谐，是生命与生命的相依相靠……

小衣的诗，不仅葆有人伦、人文之美，而且也有对自然的亲近与友善。她把生命投放在四季转换之中：春的萌动，她的“内心，也开满了花朵”；夏的蓬勃，她“遇见了一只蝉”，歌唱“窗外的杨槐花”；秋的绚烂，她“关心叶子的湿差”；冬的安寂，她与“一场雪”“达成共识”……生命感应着自然万物生长与衰歇的季节律令，既承受到大自然的润泽，也获致大自然的启悟。“我有草木之心”，我有山水之情，我也有日月之寥阔。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在岁月的流逝中，人也有青春花朵昨开今谢的叹惋和悲哀，但诗人的决绝是：春去就去，因为春后还有秋。“我跟着季节立秋了”：“半斤老酒，与秋虫对话/定有一陈风，来把我吹透，吹红，吹落枝头”。这片枫叶，是人到中年的标识。中年写作，在收获与迟暮之间，对世事的洞察，更为透彻，而她的诗也犹如秋光漫撒，湖水澄净，呈现一片明丽、淡远的风景……

生活日常和自然日常，掀开尘世的面纱，深入其底里，诗人就引领我们，找到了那里珍藏的存在的本质。这是日常的深度审美。它探求的是一种精神的超越和人的价值与尊严。既有人间温情的享受，又有灵魂在场，诗人创立了一种灵肉通达的真正属于人的生存方式。但并未到此为止。进一步的飞升，就是神性召唤下的奇迹和生死轮回的获启。人，是上帝按照自已的模样创造的，人人都是上帝的儿女。所以，她珍爱生命，悲悯众生和世界，祈祷在世有生的幸福：“喂养一匹马”，住山脚下的小院，任花开、鸟啼、蝼蚁爬行，我提水、槌衣、煮饭、打扫庭院，山上有寺庙，钟声清远……这有点类似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至于病痛和生死，仿佛也是上帝安排的。面临疾病，虽也孤独、恐惧，但她也能勇敢从容：“留下的伤疤，像一朵花，成为我唯一的纹身”。而对生命之大限，她也“不惧怕未知的死亡”。因为死即生，生即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要曾经繁茂和拥有过，也就可以欣然、坦然地面对，人的生命也就像天空飘过的一缕白云……

“我是张家的女儿”，普通、平凡，但我也是自我王国的“国王”：独立，自尊，纯洁，善良。有对亲人和自然万物的爱，也有自已的故乡和乡愁。她奔走在红尘弥漫的人世间，生活着，感受着，也思考着，寻觅着。既留住现世生存的美好，又向往天国的神圣。不仅歌唱肉体，也赞美灵魂，让生命在灵肉合一中，默默但却卓然地前行。正如她提出的终极目标，“像雪一样活着”：

    一场大雪，把世界变成一所教堂

    每一个行走在雪中的人

    都是虔诚的信徒，内心干净

    像雪一样活着，懂得以万物为友

    懂得成全，给，和爱

这种活法，高贵而圣洁。在如此的人生地平线上，一旦有太阳升起，那将是怎样的一种素裹红装的绚丽……

诗走向生命，也必然走向语言。生命与语言的碰撞，在“思”中，达成合解与栖居。诗的语言，应该是生命的语言。单纯，真诚的生命呼唤自然、纯朴的语言，而新鲜，灵动的口语也自动地顺应着生命的呼吸和脉动。诗人诗歌艺术构成独特之处在于，她把人文和自然的语言意象，置放于心灵意识的溪流中，让它们按照思绪的波动，自由地起伏与迭宕，而这些又都仰仗着特有的口语语型、语感和调性，于曼妙的契合中，流淌出一脉生命诗性的旋律。在这里，生活流、意识流和语言流交汇为一。其凸显的艺术格调，就是“清”，即纯而不浊，洁而不污，静而不躁。在一种内敛、沉着中氤氲着一派婉约、空灵的优雅韵味……

诗歌的艺术境界，实质上，是诗人人格理想和审美趣味的投射。诗人指引着诗歌的走向，诗歌也映托着诗人的身影。青小衣“用一朵栀子花开概括一生”。那朵“又白又大的栀子花”，就成了她诗中的主体形象：素雅、平和，又不失烂漫，虽有尖利，但不轻易伤人，身处黑夜，却不低微，只是付出，不求索取，唯一思考的是生命的永恒和永不背叛“白”（雪样的人生）。就这样，她扎根生存的泥土，在辽阔的精神原野上，临风绽放，摇曳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