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歌疗救时代的生命之痛
----评幽燕诗集《诗的毒》
苗雨时
诗人诗集中有一首诗《中药的味道》。其中说:
比苦还苦的汤药,穿肠而过
以苦对苦,以毒攻毒。
七情生火,六欲生毒
尘世里染疾的身体
汇聚岁月赐予的毒和苦.
……
人生在世,生命的旅程该有多少荼毒和苦难。且不说童年的懵懂,青春花朵昨开今谢的悲哀,中年生活的负累和重压,乃至人老了,晚景的落寞与凄凉。即以当下人们的生存现状观之,物化世界对人的生存形成了真正的无法抗拒的压力。在商品经济的历史条件下,物质欲望统治了人,并蔓延成为一股在社会生活中左右一切的柔软的暴力。由此而致使人性异化和灵肉撕裂,破坏了个体生命的感觉经验的统一性,以工具理性遮蔽了人的灵性、激情、想象、记忆、思考。因此,泯灭了个人的自由意志和生存尊严,造成了生命的晦暗和各种病痛。
中医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望,观察;闻,听声息嗅气味;问,查问症状;切,把脉。人作为个体生命的存在,是以外部对象为前提的。历史的波折,制造了人的社会病。所以诊断病症,不仅要观察人自身,也要闻"尘世的味道"。滚滚尘世,人生百态,万相纷纭,苦、辣、酸、甜、咸,汹涌着多种多样的生命况味。
病案之一:《购物狂》。先是臆想,“你看这虚构的春天的现场/多么妖娆而丰盛”,然后,一路疯抢,“不停地挥霍,不停地慌乱”,最终是“我满载而归/我弹尽粮绝”。消费主义,在占有欲中,把自己的生命掏空,人物化为商品。表面的狂热,难掩心灵深处的空虚。
病案之二:《写字楼》幽闭症。它“张着钢筋水泥的嘴巴/吃我的青春”,吃我们的生命,吃我的志向,吃我的理想......。此种幽闭,像绞杀机一样,人最后只剩下“一架瘦身板”和“一堆中年的皱纹”,被禁锢成为一个麻木的木头人。眼睛会动,“一副后工业时代的表情”,但却丢失了灵魂。
病案之三:《脸盲症》。“举着相认的白旗,落入面孔的迷魂阵/所有的脸都像一张脸,所有的脸部都形同虚设/每张脸都是陷阱,每张脸都是歧途/每张脸都似曾相识,每个人都不敢相认”。人人都带着模式化的虚假面具,你欺骗我,我欺骗你,人与人之间缺乏真诚和坦露。所以,“我始终认不出生活的真面目”,也由此“这么多年我始终无法和人群达成谅解”。得了这种病,就对世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病案之四:随大溜的“羊群”症。人像《奔跑的羊群》,“裹挟被裹挟,盲从被盲从/一群过后,还有更大一群”,就这样“跑入时光的深处/再也不曾回来”。羊群的“悲凉”,就是人生的“悲凉”。这种悲凉来自随俗和从群心理,其实质病根,是消弥了个体自由的生命价值,而成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毫无意义的人。
病案之五:“疼痛”综合症。《身体各处充满疼痛》:“在按压中不断簇拥/疼的类型各不相同”,有的明显,也有“并不明目张胆地疼/在深处,血肉骨头里,隐藏不露”。疼,是由于气血不通,气血运行,是对疼的抗拒和抵制,因而疼上加疼。但这还是疼痛的清醒者,他的疼是“巨大孤独和悲伤”,不像“满大街”那些“虚假的脸/一副感受不到疼痛的皮囊”……
还有《药物依赖症》,知道自已有病,也对症下药,但“心跳依然飘忽不定”,久治不愈,并产生抗药性。多年对峙,以药为生命。此外,还有思乡病、抑郁病、夜盲症,以及各种怪病,所在多有,语焉不详。
这些病疼,有的是诗人个人的,有的是与很多人同病相怜,也有的是对他人的疾病感同身受。但总体而论,这些病症,不是描述个体的生存状态,而是人的整个存在的某种性征。
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马尔库赛等认为:有历史也就有沉沦;有对象化,也就有异化,当今社会正是处于这种历史异化的沉沦之中,人的主体和现实社会都被一种历史的异化关系扭曲了。
不是机械地套用,但在全球化的文化语境下,我们也在某种相似中,窥见到人类共同的生存困境。
鲁讯先生在《我怎样做起小说来》中说:“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诗人在《诗的毒》这部诗集中,切入个体的现实生存体验,以犀利的笔触,揭示噬心的生命之痛,时代之殇,“以苦对苦,以毒攻毒”,通过自我忏悔、自我批判,实现生命主体对社会丑恶的拒斥和抗争,并以此致力于促成人和社会的审美解放。
幽燕的诗,并不止于批判,而在扬弃中,也有肯定。那就是“时光的钮扣”,扣住的良知和人性,和“是棉的,是暖的”人世间的爝火、光明与融融的爱的温热。因为诗的审美形式,不仅要否定不合理的现实世界,而且要呈现那些被压抑、被遮蔽的方面,重新规范自由的、纯粹的、理想的现实世界。也就是说,不仅要给人治病,而且要改变人的生活环境和生存状态,增加营养和免疫力。诗人已人至中年,处于人生的秋季。虽然在收获与迟暮之间,但对世事的洞察,却更加透彻、通明,心境也澄静而安宁。这时节,她可以有20年的大学同学聚会,可以听一听上世纪80年代的老歌;可以“拥抱旧时光”,让一些前尘往事,在眼前“浮现”和“继续”;还可以到父母的墓前,和他们说说心里话,感载他们的养育之恩,在心里领受亲情的血缘的深邃;也能够以爱的包容,相夫教子,看自我生命的绵延与更新。或到外地旅游,感受自然山川的神奇和美丽,也许从中悟出人与天地万物的共在与永恒。或者,干脆直面庭院中一株《秋天的石榴》,也能给你某种人生的启迪:“我更愿意欣赏一枚石榴的态度/笑声里有红宝石的晶莹/把仅有的甜多分一份,再多一份/那么多爱情的小牙齿/都通红着脸,含住属于自已的那一点点甜”。冬天过去是春天,生命四季的轮替,是不可阻挡的。因此,面对生死,人也坦然。你看世纪公园里的那对老人,他们“搀扶着,低语着/走过一树又一树的金黄”(《当我们渐渐老去》)。最后,诗人对繁杂的尘世,这样《表述》:
现在我想转过身去
像秋天的天空和大地
从现在开始
我想把灵魂安放在那里
幽燕的诗歌创作,从批判现实到重塑现实,从思想现实到艺术现实,她通过语言的活动,启动形式的规范作用,否定了世俗日常经验的框架,把内心美好的形式转化成现实社会的存在方式。在这里,她的诗歌话语,发挥了巨大的深入现实又超越现实的艺术功能。话语的构成,主要是能激活此在语境的日常口语和具有形象穿透力的现代书面语。其特性和语感,是刚性的,也是柔性的。随情景而变幻:剖析生命与社会的弊端,犹如手术刀,层层剥离,直达病灶,刀刀见血;书写爱情、亲情和友情,或状写自然风光,则委婉、细腻、明丽、秀润。而话语方式,或叙述,或呈现,或明析辨识;或直白,或对话,或沉思自语。这样的语言构成的境界画面,质朴、恺切,疏朗,具象,此在,真实。像黑白木刻,或淡彩水墨,平实而奇崛,浅近而深厚。如果总括一下诗人的写作姿态和灵感视域,那就是:她立足当下的现实生活,特别是选择城市题材,把不那么有诗意的东西诗意化。这是一种卓绝的难度写作。而她的抒情主体的人格形象,也就在巨大的生存暮色中,在艺术突围的探索里,凸现出来。----像她庭院里一棵瘦削的翠竹,对生命虚心有节,迎风雪而挺直不凋,不与百花争艳,然而,冬夏常青。虽然有时不免孤独、寂寞,但她那别具一格的坚贞的人文风骨,却也能摇曳历史的风云……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15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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