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与土地的神话

                         ——评韩文戈《岩村史诗》

                               苗雨时

韩文戈的乡土史诗，如果不它当作一种浅俗的个别性的风景画卷，而是放在辽阔、悠远的时空坐标中，那么它所面对的将是我们民族黄土地上几千年存在的事实。所以，写起来就很难，单纯的灵感冲动，在如此广袤的背景里必然会被淹没，因而显得软弱无力。于是，诗人选择了穿透性极强的直觉与理性相结合的领悟，以他的故乡“岩村”为基点，沿着这条路径，他走进了农耕文化的深处，去翻阅一部精神史册。在那里，农业以及和农业有关的场景和故事，成了诗的图腾，明朗而清晰。

因此，他对乡村的咏唱，就不是浅层次的，但是，如果把时间作为人类生活的空间来看，那么在这方农人的眼里，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千百岁月，它照耀着土地、植物和爱情。虽然曾有烽烟战火，但农人们一如既往，靠水而居，择土而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他们恒常的节奏。;“地能生养至极” “万物资地而生”(《周易·坤·正义》)。因而，产生了对土地的依赖性。可见人们对土地由依赖而崇拜，而神化，是来自他们体内流淌的血液的暗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意识，也是诗人无法擅离的精神宿命。

人类的文明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诗人发现了农耕文化的底蕴，那就是人与土地意会神交的自由和谐的生存方式。他将这一发现曝光于诗行文字中。于是我们看到，农民的春种、夏锄、秋收、冬藏，不仅是为果腹之需，而是寻求与土地融为一体的生存过程。土地上开放的五颜六色，是农人缤纷千年的感情，优美地昭示着天、地、人的温馨的亲密。那一脉汨汨深情来自土地的厚重，又像五月麦黄一样自然而然回归于厚重的土地之中。因此，墓地、远山、林木、农妇、猎人、季节、洪水……便在生命的同一地平线上跃动着辉煌和灿烂，并且在那夕阳下流淌着的民歌里找到了隽永的美丽。村庄的炊烟不老，乡情的田地不死，这是农耕文化优雅旷古的神韵。

古老的神话像云一样渐渐消退，随着岁月走近，人群走近，又融汇在现代的历史之中：土地渺远、安宁，但仍孕育着万物生机、生灵。记忆的悠远，沉思的凝重，岩村史诗完成于极富时空意义的意象之中。这些意象都带有原型意象的意味和挽歌的韵致。这样，古今叠印，双重建构，既负载着人文与历史的审美气韵，又以不变的姿态展示了原始的生命力。它不是惊鸿一瞥的掠影，而是“站在农业的手掌上”，对人类生存的深情回味，因此呈现出浑朴的丰满和宏阔的沉静。

情思的深挚，感悟的透彻，使作者抛弃了华彩的装饰的外壳，他的语言在洗尽铅华之后，而显得一种“雨后天空”一样的明朗与清新。在他的诗中，我们找不到有矫情嫌疑的主观化的个人符号，然而在透明的自然和如画的真实里，我们能够“重新进入激动”。尤其可贵的是他对于那些具有民族文化色彩的语汇的钟情，晓白通畅而意蕴深邃，一种结结实实的准确感敲击着我们的感觉。当我们揭开它朴素的帷幕，便会发现它内在的表现力度。他以平朴的词句勾勒出的阔大辽远的境界，展示了农耕文明史上演绎的一代又一代农人的性格、命运和希望。诗人的浸透着哲学的情感和思索的意象，在他明快隽永的话语里，得到了坚实的物化，并使之袅然生出一股灵气。他的这部史诗的整体意蕴和艺术征象，犹如诗人对那还乡河水的吟诉：

  土著的神啊！我站在家乡，站在那条河的下游，向它源头望去，渐渐地，大地浑圆的弧线，使它宛若山峰一样隆起，我看到它在慢慢地接近你，接近天庭。银色的火焰，呜咽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