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诗人的精神品格和艺术风神——评《陈亮诗选》
(2018-09-19 17:42:03)分类: 诗评 |
诗人陈亮多年来持续不懈地坚持创作,成绩斐然,收获丰饶。曾获《诗探索》“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社“李叔同诗歌奖”、中国(马鞍山)“李白诗歌奖”,“中国十大农民诗人”称号。入选诗刊社第30届“青春诗会”,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当选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诗集《乡间书》等。在这诸多的荣誉中,我更看重“中国十大农民诗人”这一称号。因为对陈亮而言,这一称号切实而又名至实归。
“农民诗人”四个字,有其深湛的意涵。既然是“农民”,就有别于其它的身份。陈亮在42岁以前一直没离开过家乡和土地,春种秋收,过着和普通农民一样的与泥土打交道的农耕生活。既然名为“诗人”,就应该有独特的原创性。正是这两点,决定了陈亮的诗不同于现今诗坛一般的“乡土诗”。它即不是外来者的休闲度假、流连光景,也不是出走者回望的迷茫的乡愁。陈亮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扎根于祖辈生息的土地,承载着农耕文明在脚下的现代演化,他长期置身农村的生活现场,亲身经历了乡村滞重而又不得不裂变的震动。在此种生存境下,由心灵感应而成的诗,就葆有三大构成要素:创作主体是农民,表现场域是乡村,意蕴根基是土地。诗人以自身农民的身份,立足于他生长的特定农村,写土地上的春秋轮替、风俗人情、生老病死。他把自己所在村庄作为一细胞,来揭示中国农耕文明的基因与脱变。这样就形成了陈亮诗歌的一系列艺术特征和话语方式。
其一,风物、人事的在场感。
他所写的一切都发生在他的家乡北平原、北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春风”是他们村里的春风。春风过处,连“老哑巴”也打开院门,拿着“一把生锈的铁鍁”,到菜园的“老梨树下”翻土,而那株“老梨树黑色的杈丫”,在他的笑声中,“猛地迸出/几个柔嫩的叶芽”(《春风又一次来到人间》);夏天的“暴雨”就落在他们乡间的集市上,风雨袭来,鸡飞、狗跳、羊跑,现场一阵慌乱,只见一对老夫妇拉的板东陷在泥水里,而车上纸箱中的小女孩正“紧紧地攥着小小的拳头”为他们鼓劲儿,然后雨过天晴(《暴雨》);他写“秋日”,“天地之间充满了铺金叠玉的漫暖”,“任凭落花纷纷,或被果实击中”,“头颅扩散着青铜般‘嗡嗡’的晕眩”(《秋日书简》);而北平原上,泥土堆垒的“土房”,蜿蜓着的“那条小路”,“村河”幽暗而乌黑,“落日”在落山之前刹那间回光反照的辉煌,夜晚的“一盏灯”,照亮了、温暖了整个村庄……
其二,细节的真实与奇异。
他写景,往往注重抓其物点,而特点又多表现为细节,逼真细节的点化,常令人感到惊异与会心。比如,他笔下的“秋”:“秋,已经深了——庄稼绿得发黑”(《淹没》),这一“黑”字的摹状,使庄稼转换节点的自然境界,豁然打开;又如,他比拟“夏天”的燥热,是“知了在油锅里乱响,鸟声催眠/梦让青色的大石头彻底变轻”(《水边》),这种感觉,真切而微妙;他写“初春”的春寒料俏:“那些叶芽躲在袄袖里抖索着/还不敢伸出半截手指来”(《羊群》),以物喻人,人物合一,极为奇巧、生动。他叙事,也交代明晰,婉转有致,形象鲜活,情节圆融。例如,他写《香椿》:“每年春天,父亲领着我浇完菜园/总会去摘菜园边上/那些香椿的嫩叶/拿回家揉一揉/再拌上盐末和味精/每一次我们都吃得小嘴发绿”……多么美好,多么富有生活的气息。
其三,个性化的话语和结构。
他的诗写,既不完全是雅训的书面语,也不是未经洗炼的原生的口语,即使用乡间俚语,也总是融汇成一种忻合天间的属于他自己的话语方式。此种话语,不仅有“及物性”的坚实,而且有“心灵性”的柔软。其质地,清新、素朴、明丽、隽永。上文已有示例。此处,再举一例。他写梦中《娘总在黄昏时分喊我》:“肯定是黄昏,日头大,且园/土地庙老,娘矮/扶一根烧火棍,手搭凉棚,嘴干咧,腔长——”,于是,我听见了娘在喊我。他的诗的运思和结撰,以核心意象为主,伴生意象为辅,次第展开,舒放自如而又集中凝聚。写《一只羊》就是一只羊的生存命运;写《梨花》就是梨花花开花谢时节带给人们的宁静与安详。而《光棍记》写一对光棍父子劳累一天后,回家往房上运玉米,运运,停停,对骂,躺倒,最后仍不得不无奈地把活干完。这个生活故事,完整而富有对剧性。
陈亮诗歌表现农村生活、日常自然,并不是简单地照搬,只停留在外在的现象描摹,而是拉开一定的审美距离,“以凝神地品味和发现日常生活里存在着的诸多神迹,以及事物之间的各种玄幻魔幻和虚幻的联系,并思考作为一个人生命的意义”(诗集《后记》)。他以他生长的具体村庄为着力点,在穿透性的直觉和理性的领悟中,进入农耕文明的深处,去翻阅一部精神史册,人类早就认识了土地对生存的重要性。“地能生养至极”,“万物资地而生”(《周易·坤·正义》)。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和演化中,即便构建现代文明,也不能一任农耕文明的凋蔽与流失,而应使之加入民族价值的精神共同体。因为在农村土地上的生活场景和故事,已经成了诗的母题和原型,也是一个民族生存的文化历史图腾。这就是此部诗集有别于一般乡土诗的独特和独创之处。
尽管陈亮的人生后来发生了转折和变化,从家乡来到北京从乡下人到城里人。这种身份和命运改变的落差。必然给他诗带来新的质地和变构,此诗集中,也收录了少量作品。但生命历程是分阶段的。他在农村生活时写的即些真实、深湛的乡土诗,作为一种独立的价值存在,已不可磨灭地留存在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史上,葆有永恒的魅力和光芒。这是陈亮作为“中国十大农民诗人”的应有的地位和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