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的爱情之思到个体生存的双声话语一一李南论

分类: 诗人论 |
http://a3.att.hudong.com/45/97/19300534736636135943973258444_950.jpg
从女性的爱情之思到个体生存的双声话语
一一李南论
李南(1964-),祖籍陕西省武功县,生于青海。先后曾在石家庄造纸厂、河北电视台工作。1983年开始发表诗作,1999年参加诗刊社第15届“青春诗会”。主要诗集有《李南诗选》《小》《时间松开了手》《妥协之歌》等。
李南的诗歌创作道路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80年代至1990年代中期;第二阶段是1990年代中期到至21世纪。相应的,从内容上大致可分两类:如果说第一阶段是女性对爱情的幽思,那么第二阶段就是女性对个体生存的“双声话语”。
诗人相信真正的爱情是平凡生活给人生的一次赐福,它可以穿越岁月,使人沐浴在纯正的光辉之中,但是,在一个实利主义渐渐占取优势的时代,爱情也经历了不能承受之轻。它或者被刻意回避,缄默不语;或者成为一个堂皇的说辞和借口。人们随口说出“爱情”,但并没有观照过其分量。因此,诗人说,她相信真正的爱情是存在的,但它是身心的澄明体验,是精神的芬芳,是灵魂中宁静的灯塔,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如《爱情是灯塔》:
假如风暴能够吹走一切
假如世上真的有什么极为相像
爱情可以不散
蔷薇和翠绿的冬青
翻遍了词语的经典,万水千山
爱情,它使我流了那么多的泪水
渐渐地,当人们说不出这美妙的名词
像大海一样地沉默
使那些相爱的时光深深地沉落
人到中年,需要掌灯,读懂一本书的精髓
爱过的人,他不肯轻易说出这一切
只有相爱的恋人,才离爱情最远
吐出你的爱情的芬芳吧
当爱情成为一座高耸的灯塔
照彻你寂静的、亮闪闪的一生
爱情绝不是表面的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它要经历摩擦和沟通,甚至噬心的痛苦,“它使我流了那么多泪水”,直到度过乱云飞渡的青春,到达中年,才得以“读懂一本书的精髓”。李南笔下的爱情,总是伴随着灵魂的相知,倒未必是生活细节的相惬。因此,这些诗作常常是在溪流般流畅的吟述里, 潜藏着幽曲的旋涡,令人低回,启人沉思。“爱过的人,他不肯轻易说出这一切/只有相爱的恋人,才离爱情最远”,一种佯谬的措辞,却达到了直指人心的效果。随着诗人心智的成熟和情感经验的丰富,李南的爱情诗也出现了变化,它们从狭义的爱情入手,但朝向更开阔的整体人生说话,带有一定程度的智性色彩和命名功能,如《统治我们的男人》:她看到,当今是“男人在维系着世界”,甚至“他们随时随地在想统治我们”,但是,“男人在发展我们”的同时,女人“也以母亲和情人的双重感情”,“从内容到形式”,“加深着男人”。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也离不开男人,所谓“他们依赖我们呼吸/我们等待他们普照”。而且:
有时,我们与他们相对两岸
充满了距离
有时,又相亲相爱
化做永恒
我们认识他们
客观,不偏激
像认识最可靠的文字
打马走村庄
我们熟知他们脆弱的内核
漂泊后的第一行泪水
正是由于对男女关系认知得深切,对男人和女人各有自已的坚强和脆弱的理解,所以,才能得出这样的判定:
统治我们的男人
就是这样
被我们掌握着
这里,诗人没有从简单的性别对抗角度来书写男女之间的关系。她在坚持男女平等的前提下,注重两性对话、沟通、磋商和互补,让女人自信地成为女人,在女权--女性--女人的完整统一中,与异性一道创造和分享共同的世界。这是一条由求同到寻异、由寻异再到对称和谐的精神路线图——但其最重要的前提不容忘怀,就是建立起来的女性主体性,进而是女性个体的主体性。我们认为,这是成熟的性别叙述模式,它不是让女人在精神和行为上成为“准男人”,而是在保持自身魅力的前提下,创造出独特的价值。
1990年代中期以降,李南的诗歌从爱情的幽思转向女性生存的“双声话语”,即进到以女人身份对普遍生命存在的感悟性言说。它表现了女性个体意识与阶级、种族、人类意识在现实与历史中的深度融合。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即便爱情也要归依于日常生活、平凡事象。别林斯基说:“那里有生活,那里有诗。”于是,李南在平常生活中观察着,感受着,也体验着、领悟着,发现和捕捉瞬间场景、点滴事件、时代光班、历史纹理、自然枝叶中深藏的诗意,熟稔而又陌生地传达出来,从而,构筑了细小而宏阔的艺术时空。她开始将抒情、思虑与日常经验细节的叙述融会起来。如《小小炊烟》:
我注意到民心河畔
那片小草,它们羞怯卑微的表情
和我是一样的。
在槐岭菜场,我听见了
怀抱断秤的乡下女孩
她轻轻地啜泣。
到了夜晚,我抬头
找到了群星中最亮的那颗
那是患病的昌耀——他是多么孤独啊!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谦卑地
像小草一样难过地
低下头来。
我在大地上活着,轻如羽毛,
思想、话语和爱怨
不过是小小村庄的炊烟。
这里不乏对生存的关切,但诗人采取的不是代言人式的“宏大抒情”、“宏大叙事”,她从个体经验甚至是本色出发,以谦卑而有尊严的口吻,表达出她的内心。“她对伟大事物的受挫,对平凡事物弱态生存层位的敏锐体察,以及与之对应的难过、自责与茫然,在为所欲为乃至寡廉鲜耻的时代脸谱中,成为极其稀缺而珍贵的心灵表情……当诗人们一直在‘无所不能’的骄纵中凌空蹈虚时,李南指证了一切事物的有限性。尤其是人的生存中更多时候的屈辱、渺小与无助。”(燎原:《李南的诗》,《诗刊》,2006年,8月号)我们看到,在李南后期诗作中,如《小小炊烟》、《下槐镇的一天》、《心迹》、《几条忠告》、《忏悔》、《遗忘》等,诗人的叙述情境是“具体”的,但叙述视野又是足够宽大的,可以称之为“用具体超越具体”,或者说是“具象的抽象化”和“抽象的具象化”。
比起诗人前期诗歌单纯的抒情,此时她的写作变得更具有生活的质感,也更利落、内在了,而且,在质感和利落中,依然有着内在的岁月沧桑、现时的投影。因为对先锋诗歌来说,“没有历史尺度的个人生活的描写,会不可避免地反愐史和生活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逸闻,一幅风俗画,一种个人欲望的陈词滥调”(耿占春:《谁在诗歌中说话》,《郑州大学学报》,1998年,第1期)。说到底,先锋诗歌中的“世俗生活描写力”和“历史生存命名力”应是同时到位,合作完成的。它们在优秀的诗人笔下不容偏废,难以割裂,本是个“二而一”的问题。即使是一次乘坐长途汽车的“本事”,诗人也穿透了表象,洞开了更纵深的生存情境:“长途汽车上,装满了燕赵大地的/普通人。他们昏昏欲睡/峰回路转,仿佛又退返家乡/喂鸡、种地、守着一车蔫巴的菠菜/“唉!”不知谁这声梦里的叹息/被尖鸣的汽笛洒落在风中”,但是:
长途汽车一路风尘,勇往直前
瞧着这些平静又悲伤的脸
瞧着窗外飞驰的杨树和麦田
我深信,再颠簸的路
也不能使他们躬下腰来
向生活屈膝
——《长途汽车上》
在这里,妥协,不是退缩、无奈和无力,而是超然于一切矛盾、纠葛、繁杂之上的一种包容、悲悯、豁达与敞亮。此诗,有点类似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更富有女性特征。这与其说是一种现实日常的生活方式,倒不如说更是一种平凡而高贵的精神方式。诗人正是以此来自赎,并警醒世人。
李南的诗歌创作,从爱情而人生,从外张而内敛,从激越而沉潜,逐渐走上了日常与历史叠映、寂静与火焰交并的“诗性主义”之路。她的个人历史想象力,把个体的现世生存与普遍的人生哲学,在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中,予以恰切的调整与平衡,使“诗与思”达到了一种忻合无间的美妙状态。她的写作姿态,从容安静,不急不澡,稳妥扎实,精工细做。诗的意象系统,并不繁复,多为溶入心灵的生活日常的细节、碎片,自然日常的一草、一木,然而,其运思、结撰却做得完整与圆融,形成一个有机的艺术生命体,充盈着生气和活力。而作为诗意基础和依托的话语方式,则平实、质朴,亲切、自然,并多以“自我”的女性身份言说、祈告、诘难、追问,在娓娓道来中,让物象、情感和理念从心底汩汩流出,虽无激烈的震荡,但也能真切地直达人心。一个人以诗为生命,是幸福的。她在现实生活中创造了诗,诗又以圣洁澡雪了她的灵魂。在此,精神人格与艺术风范,达成了完美一致,所谓“诗如其人”,“人格即诗格”。李南写诗,不跟风,不随潮,不媚俗,也不追名逐利;她为人,不张扬,平凡,甚至庸常,但外在柔弱难掩内心强大。因此,她的诗的美学风格:小中寓大,平中见奇,浅近而深沉,素朴而光华。正如她在《打开诗篇》中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