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却像孩子一样笑看人生

——评任先青诗集《美意铺陈》

苗雨时

诗人任先青，生于山东莱州，与孔府所在地曲阜，相距不远。作为中国知识分子，他的一生似乎暗合了圣人所指引的人生道路。孔子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诗人的生命之旅也大抵如此：他青年立志于人生理想，在不断学习和实践中，逐渐理解了天地相生、阴阳合道的律令，从中年到老年，获致了真正的人生尊严和自由。与此相伴随，他写过很多诗，诗中有青春梦想、时代风雨、历史云烟。《美意铺陈》是他最近的诗集。在这部诗集中，呈现了他七十二岁高龄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境界。恰如古代一幅楹联所云：“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打开诗集，翻阅篇什，我们最初仿佛看到一位老人，或临窗而坐，品茗沉思；或漫步原野，仰天遐想。他先从日常生活中发现了“陶罐之美”：“拥抱你的赤裸  月圆  流年刻痕的幽深/如回溯之鱼  把颂歌唱回源头”（《凝望，陶罐之美》）；然后，由此出发，捡视了人生四季中的夏日的“闪电”、秋季的“薄霜”，乃至天上的“归鸟”、湖中的“芦苇”，在在都映现了人文品格的自然之美。他从“一支翎羽睡在雪地上”的静，领略到雄鹰“翱翔苍穹博击风暴”的动，因此生出价值的判断：“泰山很重，鸿毛不轻”（《一支翎羽》）；他由一朵“桃花骨朵”的迎风飘落，感觉到“是我生命的疼”，而联想起自已“朝圣路上”的归宿：“飞也挂肚不飞也牵肠”（《忧虑那些桃花骨朵》）；穿越自然与人文的时空，诗人《静听老怀表的声音》：“多少情感  滴滴答答  倾诉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人到老年，难免孤独，但好在有亲情、爱情、友情的扶持。美在目，声在耳，情“醉心”。也许人老了才更能见证“爱”的历久弥真。诗人梦见“梦中父亲收割我”：“梦中我长成芦苇模样/春夏之间  年轻着绿色忧伤/晚秋  开白花”，是“父亲挪动秋凉  赶来收割我”，“他不责备我草本属性”，只是“眼有泪光”，这泪光映闪的是父子情深（《梦中父亲收割我》）；他在清明节祭祀母亲：“母亲啊，我汇聚今生光华夜夜为你秉烛/流尽泪水  心泉于涸  裸露着黑色的哀伤”，这奉献给母亲的是儿子的报恩之心（《清明祭母》）；他面对一枚经霜的红叶，感悟到：“美  当属于年轻   美也属于夕阳/霜降  爱情不会过期  已被霜叶珍藏”，青年的爱，中年的情，虽经霜而不凋（《偶感·霜叶红了》）；他与《老友小聚》：“于冬天的尾部  把盏  滋养宿命/借醉意  打通思维网络   任真情共鸣”，那绵长的友情似挂在“悬崖”上的瀑布，长流不息，润泽心灵……

老年人总免不了沉湎于回忆：人生回顾，乡土回眸，历史回望。诗人《独坐青藤走廊》，看“青藤的影子” ，斑斑点点，在月光下摇曳，于是他眼前，“童年开花  往事明灭   细节抑扬顿挫”，深切地感受到“亲不过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是自己的生命之根。他出走故乡，住进城市，但有久别乡土的离殇。他不忘乡土的山水草木，尤其是那些生他养他的“村庄”，“村庄把我简单成一声乳名/我把村庄复杂成一块心病”（《我的村庄》），“——多望一眼炊烟吧  让我灵魂返乡（《回望炊烟》）”；他曾到过长城，《登八达岭长城有思》：“沿着时光走/我只是跋山涉水的过客”，但扪心自问，“拍遍绵延长城   哪块青砖是我？” 在文脉绵长、诗韵流转的历史长河中，他嗟《离骚》、谈杜甫、话昌耀、说王洛宾，看他们把汉字写大，把灵魂写深。他甚至邀来李白，在月下开怀畅饮：“视明月为一副酒具/我与你交换遥远   斟满冷霜”，但相比之下，“我常忧伤   藏好体内鸣叫/而你   却信马由缰   仰天大笑而去……”，表现了他对诗仙的天限神往（《交换遥远——与李白》）……

诗人的诗歌艺术，几近于化境。已做到“诗行的篱笆   扎得不必太紧”，“在文字园里养上一二只白狐/;诗意就会妩媚”（《与诗友说诗》）。朴素为美，简约为美 ，动而为媚。他《心动有声》：“有风了  世界一动/我的心一动”，“我的心这么一动的时候/世界  一动” 。心之所属，“天人合一”。他安贫乐道，“尘世扎根   倾情禅意山水/身边积攒了半筐活蹦乱跳的汉字/抬头可听到翅膀开花的声音”（《鸽群哨音》）；他与春花、夏草、秋叶周旋，到了晚年却更爱听白雪言说，《雪说》：“在天空过节/在大地圣洁爱情”，“雪说：光芒不必太亮   但要纯净”! 他《凝望：白纸之美》，一张白纸，可诗可画，但写画之后，又把它们轻轻擦掉。这就是生命的终极存在和诗的境界的极致，所谓“大美无言”。他的“点墨”，揭示了艺术的奥秘与真谛。

诗人这部诗集的全部诗作，践行了他的诗学理念。其意象系统，不论是自然意象还是人文意象，大都鲜活、净朗，并且组合得疏密有致，给人以既陌生又熟悉的审美感觉；而意象依托的词语，干净，跳脱，言断意连，支架起诗意的空灵；至于文字的诗性，或古或今，有机融汇，横贯时空，直抵读者的心灵。如果把言、意、象整体观照，那么，它的艺术风致则是：清新、质朴，峻峭、明丽，睿智、隽永。我们以他的《感悟孩子的微笑》一诗作结：

    孩子的微笑  真好

    好在无需修辞  不动用技巧

    嘴角  眉梢  飞出蝴蝶

    带露的娇嫩小花  纯洁  曼妙

    尘世荒杂  孩子要不要长大？

    ——慧心向佛  请人人守住不老的寺庙

诗人的生命可以老去，却也能永远守护不老的赤子之心。由此而达成：人生有限但诗意长存！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15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