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场上,我是我自己的绿荫(组诗)
(2015-06-01 11:12:08)

《矿山工人的素描》
采场上,抬头白云,低头矿岩
工人是一个个会移动的黑石头
如果需要画像,只能用素描,用尽所有矿石的色彩
脸膛要黑,眼睛要亮,眉心要皱
指要粗,掌要大,肩要宽,背要直
身上的工作服要油,脚上的劳保鞋要牢固,头上的安全帽要干净
手上提着的扳手要多,背上扛着的大锤要重,脚下的土地要硬
下雨时,要电闪雷鸣
胶鞋要长,雨衣要紧,额头上头发要湿,脸上要有几道泥浆
天晴时,要烈日炎炎
工作服要严,手套要脏,额头上汗珠要密布,脸上要落满粉尘
其他的,如尘肺,孤独,疼痛,牵挂
描绘不出来的,就不画了
就让它们永远藏在心里
《矿山里,一株白茅》
倔出头的白茅,在春天
瘦成矿山里的一株风景。我从漆黑的铁中抽身
立即被洁白的脸颊照耀
采场上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草
站在一株白茅的身后,我学它,挺着
细硬的腰杆
倒下,又站起,倒下又站起
狂风隐匿了,此时,天空,一群飞鸟的翅膀
越升越高
整个春节,我哪都没去
就像一块铁矿石,一株白茅在风中摇曳
远离所有的比喻
《采场上,工友帮我写诗》
调皮的小山雀,不再叽叽喳喳
跳上跳下,它站着,怀拥一采场
矿石的安静
尘土飞扬中,工友们小声嘀咕
“一定是没有灵感了”
“对,唱不出歌了”
“嗯,同意”
热浪一阵高过一阵,他们坐在矿石上
几双满是油污的手,在地上比画着
光,映照着那些脸,严肃,认真
“是我,是我,就是我
我是矿山的一只小山雀.....”
他们刚念几句,我的泪就下来了
《 凌晨两点,我在采场》
众神散去,机器的喧嚣掩护着小鬼
静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我走它走
我停它停
我反复地哼出歌声,才勉强压制住
延绵的山影,各式各样的眼睛
以及鬼魅和暗器
“脚下,每一块经过你的矿石,都是
一把刀,一段海或者一个深渊”
一个声音不停地对我说
尘埃蒙蔽,肉身终究是沉重
凌晨两点的采场,我像羁押囚犯似的
押着自己
《我给守道口的女工做了一个笼子》
约两公里的铁路,时间
被一节节的枕木断裂,分离,中间的部分
是道口,布满了狂风暴雨
设计,制图,下料,焊接,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那天,我说,“姐姐,现在你安全了"
她睫毛上,那滴悬而未落的眼泪
落了下来
芦苇摇曳,乌鸦唱歌,微风吹拂,阳光格外明媚
她甚至还发现了矿石堆里,几株茅草抒写着
一个人裸露在外面的甜
矿车轰隆隆地驶过,扬起的粉尘
像一片黑云,她就这样站在道口,笼子里
挥舞着旗子
《采场上,风掀开我的铁皮屋》
呜......呜......,深夜造访的风
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
而我,却无动于衷
恐吓或警告,都是白搭
就像乌鸦合起翅膀,用尖喙
把自己的羽毛重新梳理了一遍,我身上
所有的黑,都坦坦荡荡
管他什么噼里啪啦,风掀开屋顶时
我正在背诵杜甫的那首《茅屋
为秋风所破歌》
《采场上,我是我自己的绿荫》
五月粗野的阳光,又一次翻出采场
漆黑的历史,在我面前辽阔,我一声不吭
默默把自己插进矿山
鄙夷的目光来自每一块矿石,为什么没有风来
意识在接近消亡的刹那,我长出了枝叶,树上
片片都是日子
有浅浅的溪水漫过树根,对于矿石多彩的表情
我无法说清楚,黑的是什么,白的
又是什么
所有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时间,已被我一次次拉出来
踩在了脚下。现在,空空如也的采场,我是我自己
最后的绿荫
《云上的日子》
天刚亮,他就爬上塔顶,飞舞着臂膀
引领着蓝天,白云,清风,露水奔跑
天幕间,他能左右逢源
他调笑说,他的身体,是悬挂在高空的
一幅灰色窗帘,无法把控自己的命运,我伸出手摸了摸
他的衣袖,里面,一片风声
“明年,我就退休了”,说完这话
他就哽咽了,透过他湿润的眼睛
我仿佛看见一轮夕阳,正在慢慢降落
从地面到塔顶的办公室,他称之为
天路,云上的日子,想起妻儿,想起那些跋涉的日子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
《尘土飞扬中,我们在吃午饭》
矿石发烫,铁路发直,电铲发晕
时间从中午十二点晃荡到下午二点
堪称机器似的工友,才停下来
安全帽是工人的另一张脸,不能轻易取下,盒饭里
滴下的机油是佐料,落下的粉尘是佐料,流下的汗水
也是佐料
对于我虚构出的寒玉饭桌,高山草垫
以及用来挡住毒辣太阳的绿荫,工友们都嗤之以鼻
此时,他们正背对着我,怀揣一肚子蜂蜜
夏风轻轻吹过,干涸的河流恢复了生机
一道道柔和的目光跳过矿石,仿佛蜜蜂围拢了过来
仿佛我是一朵太阳花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