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山深处飞来的两只燕子
(2014-01-03 08:4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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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利刃自由飞翔诗话沧桑校园 |
分类: 诗评 |
苗雨时
中国文学历史流程中,常有这样的奇观出现,即父子作家、兄弟作家。三国时期的三曹(曹操、曹丕、曹植),宋代古文运动中的三苏(苏洵、苏轼、苏辙),明代性灵派诗人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及至现代,又有鲁迅和周作人的周氏兄弟。而当代,河北也有父辈刘章引领着子侄刘向东、刘福君,以乡土诗话跃在诗坛。如今诗坛兄弟王志彦、王志斌,以他们卓有成就诗作,结集出版,正可归于此类。父子作家、兄弟作家的形成,固然有相同的生活背景和文化背景等相关因素,但更主要的还在于他们相似的天赋、共同的兴趣和各自的努力。王氏兄弟也是如此。作了诗歌原野上的双飞燕,因其独特的创造,无疑为当下谱写了一道亮丽的现代文化风景!
他们兄弟二人,都出生在山西上党山区的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庄周围山环水抱,老爷山、盘秀山、嶷山、绛河、谷河、岚河。那里,黄土温厚,民风淳朴。他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地域环境中,受到了这一方水土的哺育。因而,生性纯朴,为人诚实。后来,为了生计,他们离开了家乡,住进县城,在城里工作。近年来,开始写诗,很自然地,他们的灵感和题材,都来源于这城乡之间。当今中国社会的历史转型,在这片土地上也掀动了相应的波澜。虽然格局较小,但由于市场经济的冲击,也造成了人的生存困境。和其他地方一样,物化与媚俗的风习,浸染了人们的灵魂,致使本真的人性异比,欲望的浮躁代替了人心的平和,人的尊严和价值被金钱压垮。在此种文化历史语境下,兄弟二人的诗歌写作,一开始便遭遇了文化哲学的尴尬:诗人何为?诗歌何为?因此,他们的诗歌起步就充满了挑战,于是,其诗歌的精神意向,必然表现为迷茫中的求索,无奈中的抉择,以及现实的对抗与灵魂的坚守……
他们生命的根基,是深厚的乡土情结,是骨子里对乡村文化的挚爱和迷恋。所以,他们的创作,都以此为出发点。他们都写乡村四季,写四季更替在生命中的感应;他们都写乡土的亲情伧理,对淳朴民风的流失,都表现了忧虑和叹惋。尤其是,他们的诗中都写到了母亲。王志彦的《在一盏灯里看到母亲的眼神》:“母亲的眼神,就是一个乡村的灯盏”,照亮了儿女的人生之路,但现在却只能是“沿着温暖的光线,渗入不可复制的记忆”,寄寓了心灵的向往。王志斌的《娘啊,我想回去住一天》:“我就回去小住一天,只一天”,感受一下你的抚爱,这样,“下半年”乃至“下半生的生活”,就能“风生水起”,也是一种行动的渴望。母亲是真正的家。乡村母亲是乡土的象征。在他们的诗中,母亲的形象带起了乡土的诸多事物,她像大地一样,宽厚、包容、隐忍、恒凝,负载着几千年的生生死死。她是人类的生命之源,也流贯着人类世代绵延不绝的血脉。因此,构成了他们乡土诗的精神之核,并作为主导意象,笼罩和统摄了他们几乎所有诗作的精神气象,使之焕发出脉脉的不尽的辉光。……
他们有着共同的家园意识和乡土情怀,从这点出发,但由于审美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的差异,因而表现了不同的艺术走向,呈现了殊异的创作风采。弟弟志斌的诗,在“难以离开”又“难以返回”的两难处境中,书写灵魂对乡土的眷恋与痛苦,企望以文字留存故乡的美好记忆。在这里,历史与现实碰撞,在场与回忆叠加,构成他诗歌的寥阔空间。在这一空间中,有村庄的山川风物、四季轮回的景色变化;有炊烟、石碾、牛羊、鸡犬;还有暑热冬寒、春种秋收;也有父老乡亲的自在、和谐,以及山民乡土生存的艰辛与幸福。然而时下,这一切都在陷落与消失中。他回到家乡,山中的小溪不见了,于涸的河床上一道道伤疤,“仿佛父亲布满皱纹的脸/总能让我读出一些沧桑和一些无奈(《小溪》);在乡村,“我再也看不到袅袅炊烟升起/散落的村庄和我的亲人/渐渐被长势良好的荒草淹没”(《散落的村庄》),对此,他感到惋惜和悲哀。他之所以要捍卫自已的乡土记忆,是为了让土地之上像庄稼一样顽韧、执着的自然人生,滋育自我的生命,澄明生命的本真,使灵魂受到圣洁的洗礼,从而实现人生的从容与安祥。在浮躁、喧哗,物质挤在精神的今天,这未必不是一种解困自救的出路。
而哥哥志彦,他的诗也以乡土为根基,但他更关注眼前的现实,对社会上那些有悖于乡土伧理的人和事,予以犀利的抨击与鞭鞑,以此彰显公平、正义。他写上访的老人,写公路的车祸,写岷县的地震,写下井矿工在轻浮的晨光中那双明亮的眼……,对底层民众和弱势群俸,寄予了无限的关爱与同情。他在《国家的一页》中写道:“一位拾荒的老妇人/为了儿子能顺利成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在垃圾箱里,不惜揭开了国家的另一处暗疮”。他的家国情怀潜舍着一种痛感和审视。面对世态炎凉、人间不公,以及各种荒诞的社会现象,他联系到乡村的败落与乡土文化的流失,于是把思维的触角伸向人生虚无的思考。人生在世,本来是从虚无走向充实,充实便是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而现实的生存场,却是“人间的围城”,“罩在天空的帷慢下/没有透明的窗户,只有细小的窄门检阅着欲望的体型”,以欲望为“虚无中的支点”,撬起只能是“虚无中的虚无”(《谁找到了虚无的支点》)。这虚无中虚无的景象是:时间的利刃与金钱合谋,把人的生命与灵魂切割得破碎与崩解,沉沉的大地之上,春天露出破绽,秋菊披着霜冷,月光憔悴,太阳失暖,人性搁浅在命运之流,一切贪婪终将收获颓败……。面对此种虚无的乱象,他只能在暗夜,“对抽烟的病向情有独钟”,结思凝想,反复拷问自我灵魂和世界。他仰望长天,“天空看着顿悟的大鸟,点燃了群星的激情”(《祈祷》),因此,领悟了,把生命投入宇宙,把宇宙集于自身,以“天人合人”,作为人生的价值座标,守望人的精神家园,如此,才能攀上“爱情天梯”。这也许是一条拯救现代人于生存困境,并充满终极关怀的人生之大道!……
相同的地域文化,构成了他们共同的创作资源。但不同的阅历和个性,在艺术风格上,也表现了各自的特征。弟弟上过师范,当过教师,性格内向而温顺。他的诗歌艺术比较偏重于传统,意象贴近自然,注重乡土风物的色彩点染和鲜活韵致的捕捉。话语方式,常用“不说什么”的句式,不说什么是极力怀想,实际上是在说什么,因为从反向进入,而更显得印象深刻。用词,简练、平实、自然、生动。哥哥,经多见广,自信睿智,心高气傲。他的诗写,着力于艺术探索,带有某种现代色彩。意象破碎、简隽,词语陌生化且大跨度拼接,运思的迭容中,时有哲理火花的迸溅。多为短什,篇幅精微而意味遥深。兄弟二人的写作,都是感性与理性的融汇与贯通,但弟弟更倾向于感性的升华,而哥哥则侧重于理性的穿透。两个人的风格,如果打比方,他们都是乡土上的风景:一个如山间的小河,在夹岸花草的掩映中,潺潺缓缓地流动,澄澈、秀润,河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忧伤的水雾;一个如深秋的树木,铁干铜枝,删繁就简,峭拔而孤高,虽有落叶传递春的信息,但主要还是抗击风雪,刺破人世的苍茫……
回头看诗集的内题:《纸上双飞燕》。单从字面理解,似有不妥。两个大男人,怎么是双飞燕呢?但深入解析,就会发现:在当下人们的肉体过分沉重的历史情势下,灵魂作为生命之轻,它在从大地原初到天空的旅程中,翻转攀升,自由飞翔。把它比喻成燕子,是再恰切不过了。因为兄弟二人的诗都是灵魂写作,所以他的诗魂冲破世俗的束缚与羁绊,正像从大山深处飞出来的两燕子,在人们精神原野的上空,骄傲地翔舞、啼叫,给现代人的生存,传达了慰藉、警示和昭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