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洛自述选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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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秋天,我离开安康,前往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开始为期一年的驻校诗人生活。到京后没多久,又接到诗刊社通知,去宁夏参加第22届青春诗会。那个秋天的两次远行,都和诗歌有关。
从安康到北京,再从北京到宁夏,一路上风清云淡,火车在广裘的田野上奔跑,车窗外,是迅即后退的树木和庄稼,铁轨上滚滚向前的车轮和高天之上的流云一次次吸引我,打动我。车轮奔驰的速度,白云灵动的飞翔,以及它们那种漫无边际的自由自在的飞翔的姿式,令我油然生发对生命对诗歌的感恩和前行的喜悦。
宁夏之行,是一次诗意,青春的的聚会。从风光秀丽的塞上古城银川到峰峦重叠气贯长虹的贺兰山缺,再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烟波浩渺的沙坡头到““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红旗漫卷的巍峨六盘山,为期一周的诗歌之旅,一群和我一样从全国不同省份不同地域带着同样心情前来奔赴这次诗歌盛会的年轻人,或熟悉,或陌生,是诗歌让我们靠近,犹如夜空闪烁的寒星,互相温暖,照亮。我们是一群身体上有着相同胎记的人,一群身体上有着相同印记的蜂鸟。
2007年8月,我又进入鲁迅文学院参加第七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
由南向北,再由西到东。踏进朝阳八里庄南里27号鲁迅文学院这座梧桐高大,修竹林立,紫薇盛开,芳草萋萋,曲径通幽的深深庭院,在这座文学的圣堂里,或于宽敞明亮的教室悉心聆听,或在迷离温暖阳光充足的午后安享阅读,或闭门独处潜心写作,或于书市文案品味诗画人生,或去公园的长亭短榭悠然漫步,或继续向南,穿过八里庄那条在这个秋天得到维护治理显得越来越宽敞越来越干净漂亮的河流,走在那条可以通往南边电话亭,608车站,和小邮局的路上……
都是幸福而惬意的事。11月,秋意渐浓,室内暖气绽放。下午5点,或者更早一点的时间,坐在宿舍朝南的的窗子前,目光从电脑屏幕,或者一本书,一段文字,几行诗歌上抬起,透过窗口,去看那些在这个秋日的黄昏路过这座城市的流云,它们或明或暗,或有形或无状,但却又是那样地鲜活,灵动和美轮美奂。看对面高楼谁家阳台上悬挂的鸽笼和一群正在慢慢聚拢的鸽子,他们在天空俯冲,巡回,拉练,归巢,诗意地栖居。就这样静静感受生命中一寸一寸流动的光阴,和暗处,每一个藏匿起来,躲在蓝天之上,白云深处的声音交谈,生命里拥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午后,午后美好而宁和的一刻钟,一刻钟里一份宁静看云的心,都是不可磨灭的重要回忆和财富。
从踏上诗歌征程,走进诗歌现场,2003年到现在,短短的四年时间,无论从安康到北京,还是从驻校诗人,青春诗会,到鲁院作家班,对我而言,每一回驻足,抵达,既是驿站,又是起点,背起行囊,轻装上路,头顶掠动的阳光和道旁不同的风景,未可知的远方,有鼓舞,召唤,更有由衷的热爱,神圣的使命和行走在路上那份绝不重复的快乐。
李小洛评论选录: 选录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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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将诗人的存在分为三类:爱好写诗的人、诗人、和诗歌艺术家。所谓诗歌艺术家,是指那些既以诗的艺术形式说出了不同凡响的、个在的生命体验与生存体验,同时又以其不同凡响的、个在的“说法”即其独有的语言形式,为诗歌这种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手艺”与“可能”的诗人。除了那些能直接靠近上帝的诗人们写出来的可以洞悉神的秘密的诗歌以外,那些不具备这种天资与能力的诗人,其实应该首先握好手中的笔——因为一切不关于彼岸故事的此岸情绪,谁又比谁体验得更少?所以此时,“说法”才是最重要的。除了要提供另一种说法,还要让我们知道,生存也可以因为语言而显得精致、隽永或者说与现实不一般!
由此,我最终想说的是:对于如此“幸运”而又如此年轻的李小洛来说,要由不乏成熟的“诗人”的身份,向“诗歌艺术家”的境地迈进,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堪可信赖的是,在小洛身上所体现的那种沉着、低调、本质行走的主体精神,或可保证她一直真诚地走下去的。而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其实已不重要了。
…… 女性诗歌文本向度一般“居中”的较少见,因为,中本身就代表一种难度,需要先受后享,使“遭遇”进步转向之后回流到“享受”。李小洛在此方面处理得非常好,尤其难得的是,其诗中,性别特征无意间被放下,但又不是那种作为写作策略的有意的性别换位;它自然,行文因此真实,动人;至少,其文本所提供的,既是个人又是众人的,那个叫住“共鸣”的词在此显然就找到了它的位置;这全赖作者的语言控制力。就其诗,我注意到,反讽式的调侃和自谐用在其中,加深了一种“悲”的气氛,这种气氛由语言“捏造”,但却是由生活所积累,积累到深处人孤独,形成一种“深处”关怀!此外,一般女性诗人不常用或不愿用的反讽、自嘲手段在李小洛诗中较常见,但它并不显得玩世或嬉皮,而是一种沉静中的自省与豁达,是一种先“受”后“享”。这也使得李小洛的诗作呈现螺旋式上升之效果,我们可能并不陌生的“生活”在她那里被重新涂抹上漆,呈现出新的陌生色泽;它是跨时间的,也是跨空间的,更是跨性别的!由此,鲜明的写作个性也因此凸现。“享受”,作为与实在生活的一种真正的精神挂钩,它是某种程度上与早些时候的女诗人不同的写作“观念”有别的并以自在姿态的一种新的展开。或说,李小洛所持的是一种更符合实际的生活观。我们说到经历(经验),同时也是一种“享用”,而以前这种“实际”可能被忽略或被别的概念化的东西所覆盖。因此也可以说,在李小洛这里,又似乎不存在什么“观念”——不,也许该说李小洛这里体现的不是印象中常识性的女性诗歌观念;这个主流包括两条,它几乎也算是以前女性诗歌写作的两足:一是传统的女性诗歌概称,二便是翟氏诗歌概念。
如果不管李小洛的性别,就其诗歌的内容、语言方式看,能看出并断定它们一定出自女性写作者之手吗?答案是否定的。这就反映出,一种“享”的前提,一种容。而“享”之前又有几个联贯互动的潜在前提:身体资源的先行发现,现行生活状态及其基础上的另类想像,记忆与现实摩擦中思的更新变化——而由此,可说李小洛的“观念”是散射状的,它不固定,它的变化主要随时、随地,随身,更随语言。这种“享”,也是一种与时俱进的“容”,它是能动的,它的动态因时因地因人;高境界“中”。李小洛正向这一境界靠近。在观念之外,李小洛的诗歌一个最关键的独异之处是自在的形式!社会转型以来,诗歌一直在按自已的方式参与、行进着,它开始接受了只作为“一门古老的艺术”的新任务,此过程中,在保持着原本的必须的一些功能的同时,它更多地证明“人类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但,如果没有相应的形式建设,这种参与又是事倍功半。
李小洛的写作,也提醒了我们,往简单点讲,诗歌不过是掌握了一种介入和呈现生活的方式——至少先期必是;而形式的建设,则带来陌生的意味,并拓宽思想多样性,拓宽了语言的发展中滋长乐趣的可能,而李小洛正向我们指出这种可能。对于诗人而言,当这门手艺不知怎的就到了手中时,诗人就在拥有的同时被控制。在共有的天空下,诗人与诗人的差别,最终将体现在思想观念的更新,表现力和表现手段的出奇之上——这正是诗歌艺术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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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们对诗人的一般期待是,在阅读诗作时实现一种精神享受。但是,李小洛并不是我预期的那样。读她的诗,没有让我愉悦,我甚至没有多少享受的感觉。而是强烈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苦涩,一种持久的震撼,继而陷入深深的疼痛,辛酸和沉思之中。
也就是说,李小洛超越了读者对诗人的一般心理诉求,达到了另一种阅读效果的界面。也许,她真正有别于其他诗人的特点,就在于斯。于是我开始寻找,寻找李小洛的个性化,我似乎感觉到,我在灵魂深处找到了她,她就躲藏在读者灵魂的一隅,坚守着自己的精神指向,并由此铸就了其作品的潜在锋芒——能直接刺痛你的灵魂。接下来,我给李小洛诗作的存在找到了一个足以说服我自己的理由:李小洛的诗不是让你愉悦的,不是让你享受的,她就是要让你震撼,让你苦涩,让你疼痛,让你沉思。痛感和美感便接踵而至了。
一首《省下我》让我几番阅读,欲罢不能。省下我吃的蔬菜、粮食和水果|省下我用的书本、稿纸和笔墨。|省下我穿的丝绸,我用的口红、香水|省下我拨打的电话,佩戴的首饰。|省下我坐的车辆,让道路宽畅|省下我住的房子,收留父亲。|省下我的恋爱,节省玫瑰和戒指|省下我的泪水,去浇灌麦子和中国。
|省下我对这个世界无休无止的愿望和要求吧 |省下我对这个世界一切的罪罚和折磨。
|然后,请把我拿走。|拿走一个多余的人,一个|这样多余的活着|多余的用着姓名的人。
诗人把个人情怀放置于人类生存与命运的大视野上,让人目睹了罕见的慷慨,把“我”的什么都省下来交给世界。但是读着读着就发现了奥秘,原来这种慷慨是有道理的,省下我对这个世界无休无止的愿望和要求吧
|省下我对这个世界一切的罪罚和折磨。这让我们看到了慷慨付出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巨大的隐秘——对这个世界疯狂的掠夺和占有的警策,对人类物欲的收敛与节制。|然后,请把我拿走。|拿走一个多余的人,一个|这样多余的活着|多余的用着姓名的人。作者写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留给我的却是永久的震撼和疼痛,反而让我肃然起敬。我仿佛看到李小洛写完这句就转身离去了,干净利索地把所有的假设和臆测都留给了读者。我们需要调动关于个体生命和价值体系的全部想像才能破解她的精神内涵,逼着我们去叩问、去追索一个“多余人”“请把我拿走”的最后决择,是哀求?是忏悔?是绝望?自省?还是自我牺牲?还是良知拷问?这些成份都有,但又都不全是。由此构成了该作品主题的多元化、指向的多元化和意象的多元化。所以我认为,《省下我》作为李小洛的代表作,它的最高境界就是:几近完美地呈现了看不见血泪的疼痛之美和悲壮之美。
尽管我未能从李小洛的诗歌中享受到哪怕是一丝平庸的欢乐气息,但我还是感谢她,感谢她为给我们提供了一种让人疼痛的诗歌样本,而这个样本又是超凡脱俗的。在其他诗作中,李小洛照样秉持着自己这样一个一贯的精神向度,写出了《一只乌鸦在窗户上敲》,《我要这样慢慢地活着》,《我要把世界上的围墙都拆掉》等优秀,上乘之作。这些作品,都以平凡的事物为具象展开奇思妙想,以幽幽的心灵之语,对话于茫茫的大千世界,又总是将一丝丝隐忧传递给读者,其间又充满了形而上的理性和形而下的感性。理性和感性的弥合,抽象和具象的融汇,使李小洛的诗作在不经意间折射出古典哲学的思辨光芒。仅此,我们就应该为陕西出了个李小洛而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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