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美平和中蕴含着峭拔的精神内核

——评《纯生诗选》

苗雨时

《纯生诗选》，是邵纯生先生多年来从事创作的诗歌结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看那暗蓝色的封面，仿佛是海水激浪的定格，沉静中凝聚着迸发的力量。然而进入文本，却发现他的诗写得很平和，题材多为日常生活的界域，而其艺术表现则似乎有一种回归诗歌自身的“纯诗”的追求，淡雅，洁净，清丽，秀润，很少有剑拔弩张的声势。这样，就使我们传统式的阅读习惯遭遇到了矛盾和挑战，即纯美是否意味着深湛意涵的流失，或者说，它如何在平和中彰显生命的精神向度？

日常生活的界域，并不是单调、单一的狭窄，它囊括着十分广阔的天地。此种界域，不仅与人的生存状态贴得最紧，而且其中也包孕着社会、历史、文化、自然等诸多因素。诗人的诗的触角，向世界的四面八方伸展，同时也省察自身，深入自我的内心与灵魂。正像瓦雷里所说：“我们的身上包容了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也包容了我们”。纯生的诗歌创作，正是在此种对峙与亲和的交织中完成他意象的生成与意蕴的酿造。

他的诗似乎写得很随意，但凡生活中的人、事、景、物，都可以采撷来入诗。他的笔是有灵性的，在日常生存中，触到什么都能感发出诗意。例如，《月亮上的花蕾》，“中秋夜”半空升起一轮圆月，他幻想把它“摘下来”，然后把一朵经春历夏的不曾开苞的“花蕾”放上去，让花蕾生命的“欲望”在月光的轻抚下悄悄绽放。此诗月亮与花蕾两个意象映衬，烘托出了一个呵护生命、心地纯洁美好的精神境界。又如，《马路上》，写一个“老妇人横穿马路”的日常情景：“马路上”，车子一辆又一辆地驰过，“她两条粗短的腿”，站在“斑马线”上，凭着她“富有经验的眼神”，躲闪着车辆，然后“从容地走到了对面”，而篮子里掉出“一片菜叶”，被风吹成“蝴蝶”，在路上飘飞……就是这样一些寻常的生活细节，也令诗人心中涌起一种淡淡的感动，并于不露声色的自描中，散发出一缕生活的温馨……

固然，日常人生有较为舒缓的一面，但也有内在的紧张。准确地表述应是外在的轻淡与内里的沉重。它往往是以常态之轻承载生命之重。这样，诗人在诗美独特领域的建构中，为完成诗歌的独特使命，就必然于诗歌话语运作上“烙印”下人生的“切肤之痛”和生命“暗红的血滴”。例如，《距离》，写诗人在礼拜天，听到附近一个“妇人”的“令空气颤动”的“哭泣”，而此时此刻，大街上“行人如织”，欢声笑语。哭声与笑声撞击，使他骤然想到太阳的光照穿过“天空”，和我们每个人的“距离”是相等的，但人与人之间的欢乐与悲苦却是不相通的。等距的阳光和不等距的人际关系，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而揭示了人们生存的隔膜与孤寂。又如，《漫长的路途》，以露珠比况人生，但不是咏“人生譬朝露”的短暂，而是叹生命历程的漫长与艰难：“一滴露珠”，从“一根枯黄的藤蔓开始/经过一片翠绿的阔叶/最终停留在一朵鲜艳的花蕊上”，然而这漫长与艰难的结局，却是被蒸发和吸干——消失与灭亡。这小小的晶莹的露珠的经历，不正映射出我们普通人生颠踬顿跛的命运吗？

现实生活中的人、事、景、物，如果不进入心灵，与诗人的情感与理性相交汇，仍然不可能获得诗的血脉和生命。同时也无法展现诗人的品性和情愫。诗人正确处理了此种关系，他的诗才成了他生命质地的象征。例如，《矿石》，在诗人的感兴中，那些质朴、沉实的物质，有了自己的生命，当“我们生活失重的时候”，它们会使用“人类的语言”，从人生“天平”的另一端，让我们的生命保持“平衡”，并以此“教导我们生存的智慧”。在这里，诗人从与我们有关的“矿石”身上，发现制约人类道德的大自然的律令……

纵览纯生先生的诗作，我们获致的总的印象是：从最初的恬淡、自然，挥洒欲如，逐渐进到生命情感的浓重与哲理思致的沉凝。这并不只是他诗歌前后演变的排列顺序，而更是他诗歌主体性的内在结构。此种艺术方式反映了诗人诗性思维的要素构成及其逻辑性。在这看似浅近、纯美的诗艺图谱中，却并不止于淡近、纯美，而是在其深处蕴含着一种生命智性所造成的坚实的精神内核。此种精神内核的光芒，正是透过那些纯净、优美的话语所创造的氤氲、自由、舒放的艺术氛围，缓缓地但却有力地释放出来。它给人们的审美感应是：既亲切而又警醒。这样，就使他的诗置身于当今的文化历史语境下，不为浮华喧躁的风潮所左右，而显出卓然特立的风采；不为物化与媚俗所诱惑，而恪守艺术的良知与支撑精神的家园。他这种真正诗人的写作姿态和艺术追求，正是他诗歌的美学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