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迷茫的花朵

——评刘英华诗集《生命的绽放》

苗雨时

诗，是生命的脉动和表现。但生命并不简单地等同于经历。诗歌的生长在于灵魂充盈的震悸。经典的例证，是英国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情诗，她处身深闺之中，却把爱情写到了极致。阅读刘英华，虽然她作为现代女性，其人生阅历比白朗宁夫人要开阔、丰富得多，然而她的诗也不主要来源于这种外在的生存空间，而是把并不复杂的人生之旅投入内心的深邃，从而使丰沛的生命绽放繁茂的艺术枝条。犹如一粒石子抛进渊沉的河水，激起簇簇浪花和层层波纹。英华的诗歌创作，再一次验证：诗人自我生命的探测与打捞，是诗歌生成的机缘和命脉。

当然，诗是诗人与世界的对话。但这种交流不是纯客观的，而是心灵对外界的触摸与命名。打开英华的诗集，翻读第一辑，呈现于我们面前的是一派鲜朗葱俊的景象。《渴望感受》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审美欲求。在诗中，诗人的生命向着人与自然的世界敞开，她向往蓝天和白云，渴望阳光和清风，感受着人世间的美好，领略着大自然的万种风情。她以挚热的情怀拥抱那“伸延着黝黑的胸腔”的“黑土地”；她歌吟故乡“村前”那“涓涓流淌”的小河；即使是“第一枝春叶”、“醉人的季节风”、乃至“墙角一棵木菊花”，都令她感动；她不仅深情地把诗“献给母亲”，也写给“那群师范进修生”，以及“扫大街的姑娘”……。正如她在《彩色的小路》一诗中所说：“我的心/是一条彩色的路”。这些诗带着露珠的晶莹和朝霞的亮采装点了诗人生命的春晨。

要是说，“渴望感受”中的那些感受是由内向外的呼唤和由外向内的感召，那么，第二辑《释放心情》则完全实现了“向内转”，这里也许有历史的迷雾，但已更深地潜入灵魂的底层。“释放心情”是诗人从生命本真幽渊中获致的自我意识的闪烁。在诗中，她沉进“瞑想与梦幻”，在黑暗中面对真实的自我。她在此辑的《题记》说：“只要闭上眼睛，你就是不折不扣的主人公。”于是，她开始做起“白日梦”。诗人的思绪在一片迷茫中冲撞、求索，她穿越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悲欢苦乐的时间隧道，遭遇了“荒诞的故事”，涉过了“黑水河”，终于找到了“迷失的自我”，并在幻觉中成了“诗的国度里”“自由的臣民”，置身于黑色的娱场中旋舞。诗人在《这是一个堂皇的黑色娱场》一诗中，如此描述她从蒙昧走向现代觉醒与新生的生命的行板如歌：

    虚伪只是匆匆过客

    无法走进这如法炮制的白日梦的魔镜

    这是一个堂皇的黑色娱场

    所有的看台都有观众摆弄惊恐

    扭泥作态

    已是旧俗腐朽

    我已走上厅堂，享受自由之神的爱抚

这里的生命情调是低沉的、忧郁的，仿佛浓云中只透射一缕光线。

觉悟的生命是自由的，自由的心灵必将汹涌生命的激情。这是一种沉默中的火山的喷发：生命的律动，不是轻柔的而是热烈的，不是压抑的而是狂放的。《美丽线段》一辑，就是在男女之间迸发的情感的烈焰和风暴。这里有邂逅的情缘与无奈的分手；有伸展的诱惑与迈步就是错；有无声的渴望和莫名的焦躁；也有相聚的短暂和离别的长久；也有刻骨铭心的深挚和望月相思的叹惋；还有厮守的盟誓与轻佻欺骗的悖反；还有流言肆虐但季节已过的解脱；更有命运做弄中自我的秉持与守望……。这一切似乎可以纳入中国文学的原型母题：爱而不能得其所爱，但又不能忘其所爱。爱情啊，真是一团矛盾纠结的难解之谜，然而却在诗人的生命上刻下了鲜明的印痕。其人生价值在于曾经爱过，也在于拥有过后的从容与坦然。恰如她在《难望》一诗中所表述的：

    于是，我被披上

    悲剧小丑的袈裟

    在被告席上遭指控

    平和的面孔像静湖中

    印上的那轮月亮

    心中却有几滴鲜血

    把那件手帕浸红

宛如一条清溪从生命的源头流来，起初驮着日光云影，映着山花野草，潺潺缓缓，然后峰回路转，云遮雾盖，沉入谷底，接着冲向悬崖峭壁，波飞浪溅，奔腾激荡，蔚为壮观，最终涌出峡口，境界大开，浩浩渺渺，归依于一派开阔的平静。诗集结末一辑《领悟成熟》，所展示的就是激情平复以后对日常生存的哲学感悟，以及由此而来的宁静致远的生命形态。但是，这已不再是诗的跳跃，而是散文的慢步。在平和的心境中，诗人抚摸“岁月的痕迹”，回眸既往的友情；她面对生死叩问人生的意义，走向大自然去进行美的发现；她有时逛大街或进超市，看那红男绿女和商品的琳琅满目，从而体验到生存的充实；即便是一棵白菜，也使她想到农民劳作的不易，即使是一片飘飞的金黄落叶，也让她仿佛收获了一个成熟的梦……。这样，诗人在经历了一番心灵的暴风雨之后，她的生命走向了净朗和澄明，她的诗也逐步地领悟了天地之间的成熟！

如果我们把诗人的诗从历时性的动态考察转换成共时性的静态观照，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她的诗从生命之流而凝定为色彩绚丽的生命图谱。图谱的底色和基本色调是青春的蓬勃的葱绿，迭印其上的是暗夜迷蒙中的星光闪耀，再一层是夏日天空翻卷的红霞，最上为一抹覆盖性的秋色的温馨的金黄……。这些色彩是有灵性的，它们都伴随着诗人的思索跳荡，它们都在向人们娓娓诉说着生命内在的隐秘。因此，色彩的飞动与涂染，塑造了诗人独特的个性和情愫。诚如她在《我的思索》诗里所写的：

    我的思索将会

    写向春天的那片嫩叶的脉络

    浸入夏日里晶亮的汗珠的欢乐

    深入秋日个个饱满的颗粒的喜悦

    化为冬季飘飘飞掠的雪花的笑靥

    …………

    我的思索是无穷的空间啊

    是存在的一切

    无—-限—-

这部诗集的艺术成就，集中体现为诗人的生命流程和自我定格被创造性地置放在审美的四维空间之中。诗的审美空间的拓展，尤其是时间一维的加入，使诗人的思维不仅有横的扫描，而且有纵的透视，不仅有平面的感触，而且有深层的开掘，并且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变动中，让历史积淀于心灵，让心灵对生存的体察演化为更高层次的领悟和向往，从而使诗的灵感在想象的大地与天空中自由飞翔。由于心理时间的千变万化，多样的时空架构带来了丰采多姿的诗的构想，也决定了诗的话语、韵律的多种多样的图案。特别是语言作为诗人生命的调色板，词句之间的相干效应和相对张力，以及整体语境的包孕机制和放射功能，都极大地增强了诗的艺术表现力。

英华的诗歌正走在从青春写作向中年写作过渡的途程中。不是没有稚嫩、缺憾和不足，诸如有的诗过分铺陈而不注意凝聚，有的诗一泻千里而不讲究节制和分寸，也有的诗语言显得直白而缺乏意象的蕴藉与含蓄，等等。但是，这些都是诗人成长中在所难免的现象，并且正在不断克服中。难能可贵的是，在当今诗坛弥漫着浮躁与喧哗的风气下，她坚持走自己的文学之路，恪守缪斯的纯正与神圣，也许她“错过的是阵阵喧嚣的流行风”，但她“握住的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生命的内容”。既然她的灵魂中经历了风雨雷暴的锻打，已经奠定了诗的坚实的质素，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期待在人生与艺术的双重洞开中，诗人必将以不懈的追求迎向创作的更大飞越和真正丰收期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