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水漂（诗10首）

文/山中子

 

打水漂

 

用了大半生的光阴，把自己磨得

足够圆滑，且轻薄

扬手出去，足够远；涟漪连连

姿态优美，且漂亮。

 

而我，始终把自己握在手心

反复掂量；眼望对岸

一次次地抬手，一次次地收回

没有把自己扔出去。

2018/9/2

 

空椅子

 

一把椅子坐在那里，就像我坐在灯光下

坐在阴影里，成为灯光或阴影的一部分

 

大多的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

只是安静地坐着，默不作声

 

我俩是两个相对独立自由的个体

椅子是椅子，我是我

 

我知道作为一把椅子的感受

如同此刻，除了静坐，自己空无余物

 

除了偶尔搭上一件旧衣服

除了落上一些灰尘

2018/9/8

 

芝麻

 

念了九十九遍咒语，打不开一扇生死之门

银钟倒悬。念一遍，开一朵

从夏初，直到初秋

从最底层开始，直至无路可去

雨水很美，比喻也很美，但都是多余的

生死两相依。在一条通关的路上

历经九九八十一个劫

生死的轮回

在象牙塔中，修得一个正果

我念一遍，芝麻

从一个童话里，推门走出来。

2018/9/11       

 

怪潭记

 

洪水退去。石头的小兽

走出山林，重新排兵布阵；

老树踞守两岸，捡拾晨光遗漏的碎银

喂养益渐汹涌的蝉声。

河道弯曲依旧。或许我来的太早

漂游的人还在来的路上。

一只白鹭，从远处俯冲而来，飞掠远去

给晴空做一个白色小标点的暗记。

我独行岸上，在河流的一个拐弯处

被一块守候多时的石头

挡住了去路。

而那些早已司空见惯的鱼，兀自

把自己肥美的影子交还给流水的声音。

2018/7/25晨于怪潭

 

抱白鹅的女人

 

在和平路，菜市场门口

一个女人，抱着一只大白鹅

在人流中走着

第一个人问价钱，她不回答

第二个人问，她也不回答

第三个问，大白鹅偎依在她的胸前

回应了两声：“哦——哦——”

叫声真响。

2018/9/14

 

敛骨师

 

这人间最后的收容者

收容漫游的星星，走散的骨骼和死去的灵魂

黑色的象形文字，冰川纪最后的遗言

收容政治家，阴谋家，宗教家，大盗，艺术家，流浪者

收容妇女，男人，老人和儿童

祖先，以及不幸的命运

以一种仪式唤醒另一种庄严

用一截黄荆条替代尚留在上一个世纪的胫骨和指骨

脆弱换去坚硬。

哦，伟大的敛骨师，精通人鬼神三道

擅长死亡，复活之术

站在墓穴的深渊处，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

和灵魂。

2018/9/14

 

叙事：公交车

 

起早了，

公交车还没有来。

往来路走回两站

看看秋浦河边那些晨练的人：

慢跑，打拳，挥剑，跳舞；

看看甬路旁，那些一夜未眠的树

落下多少叶，一夜之间

对一条路说过些什么；

环卫工趁着小城还没有完全睡醒的时候

趁机清理搬运的一些秘密。

在下一个站台，上车

把走过的路

重新走一遍，再走向前途

抵达下一站，下一个目的地。

在大龙湾，和对岸的一株老枫树

借用一点晨光合个影

和河里的一群野水鸭，打个招呼

问声好

看看打鱼人摇着小木船

一桨一桨的远去，划进了另一个拐弯处

而后，用河水清洗过的词

写一首诗。

随着来时的公交车，从原路返回。

来路和去路，虽然差了些距离

但价格都是一样的：

两块钱。

2018/9/15晨秋浦河畔

 

在慈云寺

 

推开山门，不烧香，不礼佛

命里注定，我始终是那个与佛无缘的路人。

藏在树丛的喇叭，用发自丹田的低音

循环往复，一遍遍宣示着佛号。

放生池里，几尾金鱼，嬉戏，追逐

浪花，和失脚而落的虫蚁；

一只金钱龟，扒在石头上，晒太阳

伸长脖子，对尘世，假装打瞌睡；

那些莲叶，高高低低，如一群

照镜子，面对香消玉损而慌乱的女人。

一支荷，面容枯槁，怀抱救世的莲心

面壁而立，参禅，诵经

虔诚如得道的老僧。

2018/9/24中秋日

 

秋风寒

 

寒衣是去年秋天备下的

妻子早早就翻晒了，搁在木厨的第三格。

 

棉鞋还得新买一双，棉布面，棉鞋底，絮了厚厚的棉花

最好是手纳的，贵一点也不要紧。

 

电火桶已经修好了，烧泥炉的木炭也备下

泡了一壶好茶，温好了一壶老酒。

 

我坐在秋天的深处

等一个远方的来人！

2018/9/26

 

鸡啼

 

城东小区的两只公鸡

从乡下进了城，兴奋，失眠

睡不着觉

有时半夜

有时凌晨两三点

有时天亮

“喔——喔——喔——”

用乡间的方言

高谈阔论。

 

中秋节，鸡被宰了。

我们开始失眠。

2018/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