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无痕/方塘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深秋,满眼都是飘零的落叶,我的心也如季节一样渐渐凉了。
当我把苦恋了三年的阳正式推到父母面前时,母亲对于眼前这个出身农村的苦孩子没有半点好感。那时的阳又黑又瘦且极不善言辞,母亲冷冷的,只有一句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那段日子我在母亲的泪水和唾沫里漂浮。阳很固执不肯退让半步,常常在星期天坐上一小时的车赶来,在母亲的白眼的探照之下看看我就走。
我心中很苦,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边是疼我爱我的恋人,都无法割舍,常令我心烦意躁。而阳居然求我一定去趟他家,他说就做好朋友吧,他母亲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没见过城里的闺女,我就算了却她的一段心愿吧。
我知道阳很心疼他母亲,他母亲很苦,没念过书,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三岁死了娘,十三岁死了爹,没有依靠,孤苦伶仃,靠自己的刚毅撑到十九岁,招了个老实的穷后生上门做女婿,成了家,仍受村里人欺负,有一次为争水,被村支书的儿子打破了脑壳,血流了一地,没有谁出面讲个公道……
看阳讲得动情,我心里也难受,去就去吧,算是去看看他那苦命的母亲。
阳的家里很穷,但我没想到会穷得如此彻底:几间土砖屋空荡荡的,只有两张床,一张方桌,四条长凳,两个斑驳得如同出土文物似的屉柜。
阳的母亲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瘦弱:黑黑红红的脸,矮矮壮壮的身体,粗粗大大的手脚,浑身散发着阳光和土壤的气息,惟有从她已斑白的头发中能寻找到几缕辛酸与艰难。她的嗓门又高又亮,隔了几间屋子都能听到她与阳说的“悄悄话”:“这妹子生得好,水葱似的招人疼。”
晚餐很丰盛,鸡肉、鳝鱼、豆腐摆了一桌子。我最喜欢吃那碗用茶油煎得又香又焦的大鳝鱼,可我不太会吃,桌上的骨头依然是一条鳝鱼模样。阳笑我不会吃,把又香又酥的骨头扔了,倒是她护着我:“骨头刺口,她又没吃惯。”阳便撕了鱼肉夹给我,自己嚼骨头。
农村的夜晚很静,能听得见树叶落地扑扑的声音,山里冷得早,秋虫早已噤声。我的身体一直较虚弱,一年四季手脚冰凉。我悄悄上床,惟恐把早睡的她吵醒了。被子里暖烘烘的,我没想到,她竟然摸索着抱住了我的脚,用她那粗硬而温暖的手掌抚摸着我:“哎呀,这么凉。”我能感到她手掌上一条条凸起的纹路,似老松树的皮。“我的手割人吧?”也许是我羞涩的缩脚让她误会了,她一把把我冰冷的脚紧紧地搂在了她柔软的肋下……
那个夜晚我睡得很沉,梦里尽是五彩缤纷的落叶如蝶一般憩在我的身上、脚下,温暖而清香。
后来,我找了一个适当的机会,把暖脚的故事讲给母亲听,母亲听了半晌无言,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此以后,再也没见过她对阳白眼相加了。
也许母亲更理解母亲吧,也许母亲也有了一份感动吧,叶落虽有声,深爱却无痕啊。总之,一年以后,那个秋夜替我暖脚的粗朴的农妇真的成了我的婆婆。
生命之桥/邓军清
母亲造桥的那年,是我三岁的哥哥去世后的第二年。
父亲在西昌地质队工作,过年才能回次家。他告诉我,那时一角钱两个鸡蛋,造一座桥,需二十元钱,也就是要四百个鸡蛋。到现在为止,父亲还不知道那时家里只有一只芦花鸡,靠它吃盐打油,母亲是如何在半年内攒够二十元造桥的钱。我只记得桥造好的当天,母亲站在两根木头的桥边泪水盈盈。从那以后,每日清晨,她都要从河中打水洗去桥上的灰尘和泥土,雨天过后为了不使过桥的小孩在桥上滑倒,还要从家里铲出一点煤灰,撒在桥上。
年幼的我始终不知母亲造桥原因的内幕。直到一日,隔壁算命的爷爷才神秘地告诉我,母亲造桥的“原因”。他说母亲前辈子罪过太深,必须造一座桥,让千人过万人踏,才能洗涤前生的恩怨,不然母亲永远不能留住儿子。当我对爷爷的话半信半疑时,老师给我们讲述了祥林嫂造门槛的故事,使我对母亲造桥的原因深信不疑。从此,每当走过这座生命之桥时,总觉得是踏着母亲的脊背,走在桥上痛在心头。
白驹过隙,我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一日,母亲托人给我写了一封信,我才知道那座桥终于抵挡不住岁月的剥蚀,被河水冲断了。信的最后母亲说想用水泥另造一座桥,不知我能否寄八百元钱回家。我连夜写了回信,从破除迷信谈到科学知识。最后,我告诉她,如果没钱买米买衣我可给钱,但是造桥需要的钱我是不会给的。
今年清明回家,当我走进村口时,就发现一座宽一米、长六米的水泥桥替代了母亲那座木桥。回到家,看见正在做饭的母亲,我说:“信里不是告诉你,这是迷信、迷信!妈,不是我说你,把钱花在这上面,你真的是无知……”没等我把话说完,母亲走出了家门。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这时到邻居家,拿来一张发黄的相片问我道:“你还记得这是谁吗?”我点点头,那是我记忆中的玩伴———小玲!相片中她背着书包一脸天真的笑。“那时你还小,小河上没有桥,一天下雨,小玲是放学回家时,竟被河水活活冲走的,孩子,你说如果小河上没有一座好桥,别的孩子放学回家,不是又会发生悲剧……”
父亲哽咽了,我的心中也突然感到有一把刀在挖着、剐着,为母亲也为那座生命之桥,我的眼角滑出了泪珠。
美丽的谎言/李永明、苗迎杰
母亲总教诲儿子做人要诚实,不说谎话。然而,当疾病和困苦袭来时,母子俩因为爱而彼此失信。母子俩的故事,由谎言串起,由爱心编撰,在伟大的母亲和优秀的儿子之间上演。
母为儿隐瞒病情,儿瞒母逃学打工
1989年,由于积劳成疾,儿子八岁那年,三十七岁的何秀平病倒在炸油条的摊档前,经确诊,她得了严重的类风湿。本该住院治疗,可她执意不肯,抓了几副中药后继续出摊,一撑就是六年!1995年2月,一纸诊断书再次把她推向了痛苦的深渊——尿毒症晚期,靠透析才能维护生命!而这时,十四岁的儿子王欣要参加中考。孩子学习非常出色,联考全校前十名,上省重点他胸有成竹。要何秀平知道,如果自己选择透析,巨大的花费就会让儿子升学成为奢望。几经痛苦地思索,她决定向儿子撒谎,隐瞒病情。
两个月里,怕儿子看出破绽,她没去过一次医院,却每天一大早硬撑着出摊,靠镇痛药挺着。每次出门前,她会和晨读的儿子打声招呼,说句笑话;每次出门时,丈夫都默默地推着车子跟在她的身后,任凭泪水滚过他的脸颊。4月15日,她终于撑不下去,再一次当街昏倒,头破血流。在医院的病床上,儿子的痛苦超出了她的想象:“妈,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不停地流着泪水埋怨。几天后,她发现儿子的手上有连串的血泡,儿子笑着说是练单杠磨的,她很心疼。
那年4月30日,班主任突然给家里打来电话,问王欣的病好了没有?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儿子不但装病逃学,而且在工地里当起了临时工——搬运石头,血泡是被生生磨出来的!她的心一下子紧缩在一起。晚上,她猛地拉过刚刚进屋的儿子,突然举起手掌时,一卷钱从儿子的兜里滑落——215元钱,10天的工钱。儿子凑上前闭了眼睛,可那巴掌却落在了母亲的脸上……
母骗儿偷偷拾荒,儿骗母暗地输血
7月,王欣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高中——哈尔滨市第一中学。他告诉母亲:“妈,等我7年,大学毕业后我就给你换肾。”然而,面对四千多元的学费,他瞒着家里说没考上,暗地里却选择了收费很少的市重点——第12中学。1998年9月,儿子上了高二,学习一天天紧了起来。丈夫走街串巷地摆地摊,起早贪黑地吆喝,可微薄的收入难以填上透析的无底洞。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何秀平的心里阵阵发酸。“我不是废人,还能为孩子做点什么!”10月的一天,她拿着铁钎溜出家门,开始了长达3个多月的拾荒生活。到了晚上,她会匆忙卖掉废品赶回家里,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儿子经常阴着脸“审问”她:“妈,今天没出去吧?”“没,在家看电视了。”她忙解释。然而有一天,捡垃圾的她再次昏倒,这次是在脏乱的垃圾堆旁。当路人把她送到医院时,她紧紧地抓着医生的手:“千万别告诉我儿子,他就要高考了。”
2000年8月1日,喜讯终于传来。儿子考出561分的好成绩!躺在透析室里的母亲何秀平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恨不得拔掉针管和儿子拥在一起,这一天,她盼得太苦也太累。8月23日,儿子接到了西安某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之所以不和家里商量选择军校,儿子惟一的解释就是省下钱,给母亲透析。9月13日,儿子从父亲卖剩下的生活用品中随便拣了几样,裹在了行军包里。那天,父亲送他送到了月台,母亲送他,却只能是出家门口……
2001年2月11日,学校放假的日子。归心似箭,儿子是站了48个小时回来的。他没有回家,直奔医院,找到这里熟悉的护士。在他不住地央求下,护士把他领进了采血室。200CC的血,炽热得让护士觉得烫手,也分外地沉重。儿子的血一滴滴注入母亲何秀平的体内。母亲的脸一点点有了红润,儿子的脸却渐渐苍白……结账时,父亲发现医院少算了二百多元,仔细询问才发现其中的端倪,可他只能含泪帮儿子隐瞒住这份孝心。此后,每次放假,儿子回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医院,偷偷地给母亲献血,输血量从200CC增加到了400CC,如今已献了8次,2000CC!
母为儿欲寻短见,儿为母私签债契
儿子输血的真相最终还是被当爸的说出来了,讲述时他不停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何秀平更是痛苦万分。儿子走后,何秀平将每月八次透析改为六次。两个月后,病情出现恶化,丈夫无奈只能向儿子求助。在电话中,儿子一边哭泣着一边“威胁”何秀平说:“妈,你再减,我明天就打包回家!”儿子的脾气像她,说得出,做得到。最后,何秀平妥协了。
上大学,家长们都要或多或少地给孩子寄钱,而在何秀平家,每月2日,丈夫都要到邮局取儿子寄来的汇款,每月134元——儿子一个月的全部津贴。儿子打电话安慰何秀平:“儿子是军人,你老人家是军属,拿津贴理所当然!”看着一天天疲于奔命的丈夫,想着在学校里省吃俭用的儿子,何秀平内心涌起阵阵愧疚。今年6月,她拿出了一根针,准备向手臂上高高凸起的动脉刺去,脆弱的动脉壁,只需一个小针眼就会血流如注。她举起了针,与肌肤近在咫尺之间,无意中,她瞥见了桌上儿子的照片,那是儿子第一次放假回来她领着照的,放得大大的,每天摆在眼前,她总要抚摸和擦拭着。穿军装的儿子很威武,很英俊,嘴角还露出甜甜的笑,好像对她说:“妈妈,坚强些,等我毕业回来!”她突然泪眼一片迷茫,针掉在了地上……
7月25日,儿子从学校回来。在姑姑家,他约来了一些亲友,“叔叔婶婶们,这些年我妈有病,没少拖累你们,我一辈子忘不了你们。作为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所以我用我的人格和尊严向你们借钱,毕业后,我一定偿还!”王欣的话,让亲友们无不热泪盈眶。就在这一天,他和两位远房亲友签下了两张共计3.5万元的借据,还款人一栏也清楚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王欣!
“六年来,我和儿子一直在骗着对方,在这种欺骗中,儿子一天天长大成熟,我也一天天敢于面对死亡。”何秀平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可眼角却有泪光在闪动。“一旦我不行了,我也不会让丈夫给儿子捎信儿,那样会影响他的学习。我要让丈夫一直瞒下去,直到他回来,这会是我最后一次骗儿子!”
这一幕,我们不愿看到。这也许是母亲为儿子精心设计的最后“骗局”,可它的背后,却是母子之间仍在延续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