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避
甲乙两人同行,甲望见某显贵之人的华丽的车盖,便对乙说:“这个坐车子的正是我的好友,他见我必下车,我当引避。”说完就避入一户人家,没想到避入的正是这位显贵之家。
这位显贵进门来,见甲躲在这里,大为吃惊地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撞入我家?”说着便呼唤仆人们将甲赶走。
乙问甲:“您说那个人是您的好友,为什么他这样殴辱您?”
甲说:“他与我开这等玩笑开惯了。”
——明·浮白斋主人《笑林》
虎势
有个男人被他的妻子打了,这位丈夫便到他朋友那里诉苦。朋友给他出主意说:“您老兄平日懦弱惯了,须放些虎势出来。”
朋友的妻子从屏风后听见,便大声喝斥道:“做虎势干什么?”
那位朋友吓得慌忙跪下说:“我若做虎势,您就是李存孝。”
——明·浮白斋主人《笑林》
属狗
有几个人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人猛吃猛喝,旁若无人。有个人就问他属什么的,他说是属狗的。问他的那个人说:“多亏您是属狗的,若属虎,连我也都吃了。”
——明·浮白斋主人《笑林》
豆腐
某甲留客吃饭,只做了豆腐一味菜,并解释说:“豆腐是我性命,我觉得什么菜肴都没有豆腐好吃。”
过了几天某甲到了那位客人家去,那位客人盛情款待他,记得某甲好吃豆腐,便在鱼肉几味菜中都放入了豆腐。
在饭桌上,某甲专拣鱼肉猛吃。那个客人问他,“您老兄不是说过‘豆腐是性命’吗,今日为什么就不吃了呢?”某甲说:“见了鱼肉,性命都不要了。”
——明·浮白斋主人《笑林》
馊糕
有个卖糕的,叫卖声很是嘶哑,有人问他:“您的嗓音怎么这个样子?”
卖糕的说:“我这是因为饿了。”
那人说,“您既然饿了,怎么不吃糕呢?”
卖糕的小声说:“糕是馊的。”
——明·浮白斋主人《笑林》
吃素
猫偶然在脖子上戴了一串念珠,老鼠见了,以为猫吃斋念佛了,欢喜异常,便到处宣扬说:“猫吃素了。”便领着它的子孙向猫致谢。
猫大叫一声,一连捕杀了好几只小老鼠,大老鼠急忙逃命,逃脱后伸出舌头说:“没想到它吃素后更凶了。”
——明·浮白斋主人《笑林》
鼠技虎名
楚地的人称老虎为老虫,苏州人称老鼠为老虫。
我在长洲做县令的时候,因为有事到了娄东,住在客栈里,把烛吹灭我就睡了。忽然听得碗碟叮当有声,我便问看门的童子是怎么回事,童子答道:“是老虫闹腾。”
我是楚地人,一向称老虎为老虫,听说是“老虫”,很是害怕,说:“城里怎么会有这种野兽?”童子说:“不是别的兽,是老鼠。”
我问他:“老鼠为什么叫老虫?”童子说这是吴地的风俗,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叫这么传下来的。
啊哈!老鼠冒老虎之名,致使我吓得要逃走,真是可笑。
然而今日天下冒虎名以欺世的也真不少:那些堂而皇之戴官帽穿官服掌大印披绶带的有权有势的人,果真能阻止邪恶萌生、抑制权贵、打击豪强吗?军营之内,那些戴高帽、佩长剑,左边拿着斧钺右边握着大旗的人,威风凛凛,但能够抵御强盗,北阻北邻部落入侵,南挡南方部族冒犯,如同古代良将孙武、吴起、王翦那样的有勇有谋吗?猛然间听到这些文臣武将的大名,真可谓大名鼎鼎,声震远近,令人惧怕得很,如同见了老虎一般;但慢慢地就品出味道来了,这些人充其量,不过是玩弄鼠辈的伎俩而已。
哎!那些以鼠辈伎俩,而冒充虎之威名的权党们,都是骑在民众头上作威作福的鼠辈啊,这关系到天下危亡的大事怎么能不叫人担忧呢?
——明·江盈科《雪涛小说》
任公职
天下有百世的计谋,有一世的计谋,也有不到一年的计谋。计谋有近的,也有远的,而世道的治与乱,原因都是很复杂的。
国家自朱元璋洪武年间至今,已经二百四十年了,太平盛世已这么多年,然而要保持国家的长治久安,则是日益迫切的事情。大者如宗藩(宗室之受分封者)、官制、兵戎、财赋以及屯田、盐法,都已经没有章法,糟透了。想收拾这个烂摊子,苦于没有良策,想整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现在的掌权者,如坐在破船之中,时时担心落水,但也无可奈何。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混岁月,得过且过,还希望自己不断升官调动,把烂摊子留给继任者。就这样人复一人,岁复一岁,时政就愈加凋敝不堪。到了这种地步,虽有英雄豪杰,也无所措手足,束手无策。
我听说乡下有个长脚疮的人,疼痛难忍,就对家人说:“你们赶快在墙壁上凿个洞。”洞凿成后,他把脚伸入洞中,伸入邻家一尺多。家人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任它去邻家痛,不干我事。”
又听说有个医生,自称擅长外科,恰好有个副将从战场上回来,中了流矢,箭头深入肉中,便请这个医生医治。只见这个医生拿一把并州剪子,剪去了箭杆,就跪下向副将讨赏。副将说:“箭头还在肉里,必须赶快治。”医生说:“这是内科的事,不要责备我。”
哎!把病脚伸入邻家,不还是自己的脚吗?箭头还留在肉里,这还不是医生的事吗?只一墙一隔,就琢磨着把病脚伸过去;医治箭伤的手术,动不动就分什么外科、内科,但是,病脚长在自己身上,还不是照旧疼痛吗?治病救人,这是医生的天职,岂能互相推诿、不负责任呢?
今日当权者诸公,见政事败坏,又无能为力,便苟且偷安,把烂摊子留给继任者,这和那个把病脚伸入邻家的人,和那个只知剪箭杆子的医生,有什么两样呢?呜呼!忠臣恭谨朝廷之事,岂能容忍这个样子吗?古人有不惜牺牲生命而对皇帝进行尸谏者,也有临终而推荐贤才者,哪里能像现在的这些当权者,对政事腹无良策,一筹莫展,只知把责任推给后来者的呢?
当然,为政之道,是非常非常难的,比如我们明朝担任公职的像忠肃公、忠宣公,都是有才干而又忠于职守的,他们的下场都免不了以身殉职。由此可知,担任公职而且做出成绩,是非常非常难的啊!
——明·江盈科《雪涛小说》
催税为政
推行政令之难,没有比催征赋税更难的。催征赋税与养育后代这两件事情,往往是矛盾的,互相干扰的。阳城以笔拙而得到赏赐,不要拿以往的事情来比照今天,因为今天已不是过去那个时候了。国家现在财力虚空,就像一个饿肚子的人正急切地盼食物一样;但现在老百姓非常贫穷,让他们纳税,真如同挖脑出髓一般。
譬如有一个官吏,为推行征税的号令,上司在督促他,他自己也害怕办事不力被撤职、受惩罚,就权衡利弊,心想:“与其得罪于能提拔我也能罢免我的君王,不如得罪那些奈何我不得的平民百姓。”
他既然这么想,对老百姓自然就心狠手毒,催征赋税的号令一个接一个,紧接着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催办;老百姓缴不上税,官府就对他们进行体罚,棍棒交加;痛打不说,还要丢进监狱,还要给戴上脚镣手铐。
老百姓因经受不住折磨,为了缴税,有借高利贷的;有的借高利贷不成,只好卖新丝、卖新谷;有的卖掉新丝新谷还缴不上税,就变卖家产;更有甚者,还有卖妻子卖子女的。如果是这样,老百姓有可能缴上了赋税,但缴上了赋税,老百姓也就死上个十分之七八了。
呜呼!把湖水淘干再捕鱼,明年就没有鱼了。这可是令人十分痛心的事矣!对这种横征暴敛,有人提出质间,就有人出来狡辩说:“我这是为了国家的税,我是尽了我的职责的,这就顾不上你们老百姓了。”
我对说这种话的人有一比,这种人就和那种治驼背的庸医一样。以前有个医生,自我宣传说能医治驼背。他说:“背驼如弓者、如蛇者、如曲环者,只要请我治疗,我保证早晨开始治,晚上就能使他的背脊像箭杆一样直。”有一个驼背者相信了他的话,就让他治驼。只见那个医生找来两片木板,把一片放在地下,让驼背者扒在上头,再把另一片压在他身上,然后医生就踩在板子上,驼背者的背随即直了,但是人也死了。驼背者的儿子要到官府控告这个医生,这个医生却振振有词地说:“我的职业就是治驼背的,只管人直,哪管人死。”
呜呼!当今的为官为宦者,但管钱粮完,不管百姓死,和这种庸医有什么不同呢?当然,假如没有贤明的君王能体察下情,知民之苦,下达能体恤民瘼民疾的诏书,那么,即使下边的官吏不想做那种把人治死的庸医,但是能做得到吗?
——明·江盈科《雪涛小说》
梦金
我曾听说有这么一个青年学子,生性狡猾,极善以诡计骗人。他的教师执教甚严,学生稍有犯规,必派人捉来痛打一顿,绝不饶恕。
一天,这个学子刚犯了学规,教师就马上知道了,立即派人去捉他,教师便坐在彝伦堂上,怒气冲冲地等着。不一会儿,就把那个学生带来了。
学生跪在地上,说道:“弟子偶然得到一千两金子,正在处置,所以来迟了。”
教师听学生得了这么多金子,怒气便消了一大半,问道:“你的金子从何处得来?”
学生说:“从地下得来。”
又问:“你想作何处置?”
学生说:“弟子一向贫穷,无家产,今天我与妻子商议,以五百金买地,二百金买宅,一百金买器具,买童妾,还剩下百金,再拿出一半买书,我将发愤读书做学问,还剩下的一半孝敬先生,感谢您的平日教育。这样,这千金就全处置完了。”
教师说:“承蒙馈赠,我怎么能当得起!”于是便传呼仆人整治酒席,酒席非常丰盛,请学生坐下,师生二人边喝酒边谈笑,关系非常融洽,大异于平日。
饮酒半酣之时,教师问学生:“你刚才匆匆忙忙地来,是否拿到了金箱子的钥匙?”
学生站起来说道:“弟子分配这批金子的用项刚刚完,不想我妻子翻身碰醒了我,醒来就忘记金子在哪里了,哪里还有什么箱子?”
教师恍然大悟,说:“原来你所说的金子,是一场梦吧?”
学生答道:“是个梦。”
教师不悦,但刚才饮酒,关系十分融洽,不便再发火,就慢慢地说道:“承蒙您这份雅情,梦中得金,还念念不忘先生,何况要是真得了呢?”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学生饮酒。
——明·江盈科《雪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