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1049—1100),字少游,又字太虚,别号邗沟居士、淮海居士,世称淮海先生,北宋高邮(今江苏高邮市)人。北宋文学家、婉约派词人。】
《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注释】
纤云:轻盈的云彩。
弄巧:指云彩在空中幻化成各种巧妙的花样。
暗度:悄悄渡过。
金风玉露:指秋风白露。
忍顾:怎忍回头看。
【译文】
纤薄的云彩在天空中变幻多端,天上的流星传递着相思的愁怨,遥远无垠的银河今夜我悄悄渡过。在秋风白露的七夕相会,就胜过尘世间那些长相厮守却貌合神离的夫妻。
共诉相思柔情似水,短暂相会如梦似幻,分别之时不忍去看那鹊桥路。只要两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贪求卿卿我我的朝欢暮乐。
【题解】
《鹊桥仙》本是歌咏牛郎织女爱情故事的乐曲,此词的内容正是叙写牵牛、织女二星相爱的神话故事,赋予这对仙侣浓郁的人情味,以超人间的方式表现人间的悲欢离合,讴歌了真挚、细腻、纯洁、坚贞的爱情。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注释】
“寒鸦”句:隋炀帝杨广《野望》:“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万点,一作数点。
“漫赢得”句:唐代杜牧《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
高城望断:宋代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
【译文】
远山抹上一缕淡淡的白云,枯黄的草与低天相连,谯楼上画角声时断时闻。远行的船请暂停下,让我们把离别的苦酒共饮。多少蓬莱阁的往事,如今空自回首,都化作纷纷飘散的烟云。远望斜阳外,千万只寒鸦在飞舞,江水静静地绕过孤村。
黯然销魂啊,此时此刻,我暗暗解下香囊相送,你把罗带同心结轻分,就因此我在青楼落了个,薄情郎的名声。这一去何时才能相见,襟袖上空留下斑斑泪痕。最伤情的地方是,高高的城墙已在望中消失,灯火闪烁天已到黄昏。
【题解】
此词写与所爱女子依依惜别之情,是秦观最杰出的词作之一。其于元丰二年前往会稽探望祖父叔父,于会稽太守程公辟府中结识一歌妓,与之相恋。此词大约作于这年岁暮离开越地之时。
《望海潮·洛阳怀古》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注释】
金谷:金谷园,在洛阳西北,西晋石崇所筑别馆。此指汴京名园。
铜驼:古代洛阳宫门外有二铜驼夹道相对,后称铜驼陌。此指汴京的繁华街巷。
西园:三国时期魏国曹植《公宴》:“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此指汴京金明池。
飞盖:飞驰的车辆上的伞盖。
【译文】
淡雅的梅花已稀疏,冰河正解冻融化,东风暗暗地改换年华。想那时在金谷园同好友游春,漫步于铜驼街巷,雨过初晴后轻踏细软平沙。还记得错跟了人的香车。当时正柳絮翻飞、彩蝶狂舞,让人心中春情勃发。翠柳成阴,桃花娇媚,把春色胡乱分给万户千家。
更难忘夜间在西园宴饮,华灯辉煌遮住了月色,车盖毗连妨碍人观花。叹如今园林春色虽依旧,游子却都渐渐老迈,旧地重游一切都让人嗟讶。暮色苍茫酒旗横斜,登上高楼极目远望,只见到栖息树丛的乌鸦。万般无奈,思归之心,暗暗地随着河水流向天涯。
【题解】
元祐年间,秦观常参与公卿名流文酒期会,尤其元祐七年的赐宴最为盛大。而绍圣元年新党再度执政,他随即被贬离京,重游其地,感慨良深。此词为感旧伤今,抒发物是人非之感慨,寄托政治失意之落寞。金谷园、铜驼巷等皆为虚指。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注释】
漠漠:清虚弥漫貌。唐代李白《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
穷秋:九月。南朝宋鲍照《白纻歌六首·其五》:“穷秋九月荷叶黄。”
【译文】
漫漫的春寒弥漫小楼,拂晓阴冷好似深秋,画屏上烟霭淡淡流水悠悠景色清幽。
自由自在的飞絮轻如梦幻,无边无际的细雨似缕缕哀愁,珍珠宝帘悄然挂上小小银钩。
【题解】
此词写寂寞清愁,被誉为《淮海词》中小令压卷之作。以闺阁女子视角,描摹了一幅闲愁万种的意境图。少游多艳词,亦间有身世之慨。此词皆不同。全词笔触无一重语,于轻描淡写里传神达意,自见情致。
《减字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注释】
回肠:形容内心痛苦。西汉司马迁《报任安书》:“肠一日而九回。”
篆香:篆文形状的盘香。
黛蛾:少女之眉。黛,青色颜料。
【译文】
远隔天涯旧恨绵绵,凄凄凉凉孤独度日无人问讯。要想知道我是如何愁肠百结,就像金炉中燃尽的篆香。
长眉总是紧锁,任凭春风劲吹也不舒展。困倦地倚靠高楼栏杆,看那高飞的雁行字字都是愁。
【题解】
此词主题为念远怀人,托思妇口吻,以“愁”字贯串始终。全词情调凄哀,意境含蓄,语辞清隽,善于将内心情感具象和外化,颇见少游小词功力。
《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注释】
驿寄梅花:这里作者是将自己比作范晔,表示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问候。
砌:堆积。
无重数:数不尽。
幸自:本自,本来是。
【译文】
层层浓雾遮住了楼台,朦胧月色认不清渡口,天涯望断也难寻桃源在何处?谁能忍受寂寞客舍的料峭春寒,杜鹃声声一天又到黄昏晚暮。
驿站转寄来的梅花,还有远方捎来的家书,在我心中堆砌成无穷愁苦。郴江本就围绕着郴山,如今是为谁流下潇湘去。
【题解】
本篇为词人被贬谪郴州途中抒写羁旅愁情之作。这首词形象地刻画了词人被贬郴州时的孤独处境和屡遭贬谪而产生的不满之情。结合词人的遭遇和词中所反映的情绪,此词比一般的羁旅相思之作表达了更为深厚的感情,是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阮郎归》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夜徂。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注释】
湘天:指湘江流域一带。
丽谯:城门更楼。
小单于:乐曲名。
徂:往,过去。
【译文】
湘天风雨交加初见严寒,深深的庭院冷落空虚。谯楼上鼓角曲刚消逝,漫漫长夜已过去。
回乡的梦被惊醒,客中游子寂寞孤独。岁月峥嵘一年又到岁除。衡阳还有鸿雁把书传,郴阳比衡阳更远,连雁也无。
【题解】
本篇是词人在郴州除夕之夜抒怀之作。词描写风雨如晦的凄凉天气和环境的空幽落寞,由景及情,抒写异乡漂泊贬谪外地的忧郁凄楚。
《满庭芳》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榷,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注释】
芳榭:华丽的水边楼台。
秦筝:似瑟的弦乐器,相传为秦时蒙恬所造,故称。
珠钿翠盖:以珠宝镶嵌的车身,以翠羽装饰的车篷盖。此处泛指华贵的车子。
玉辔红缨:用玉装饰的马笼头,上系红缨结。泛指华丽的骏马。
金榷:金制的饮酒器。
芜城:指扬州城。南朝宋竟陵王刘诞作乱后,扬州城邑荒芜。后因之称扬州为“芜城”。
【译文】
拂晓的曙色中云雾散净,好春光随人意兴,骤雨才过天色转晴。古老的亭台,芳美的水榭,飞燕穿花踩落了片片红英。榆钱儿像是舞得乏困,自然地缓缓飘零,秋千摇荡的院墙外,漫涨的绿水与桥平。融融的春风里杨柳垂荫朱门掩映,传出低低弹奏小秦筝的乐声。
回忆起往日多情人,遨游行乐的胜景,她乘着翠羽伞盖的香车,珠玉头饰簪发顶,我骑着缰绳精美的骏马,装饰了几缕红缨。金杯里美酒渐空,如花美人厌倦了蓬瀛仙境。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呵,往日同我有多少别恨离情,十年间浑然大梦,屈指算令人堪惊。凭倚着栏杆久久眺望,但见烟雾稀疏,落日昏蒙,寂寞地沉入了扬州城。
【题解】
此词于春暮盎然又寂寥之景中,追忆昔年红楼翠馆游冶艳情往事,抒发旧日如梦、人事全非的不尽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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