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在那水瘦山寒的如画美景中,借山林之深邃、水流之幽静,写出自己被贬谪的一腔忧郁情愫;明代袁宏道著名的《虎丘记》借百姓们踏月咏歌,丝竹歌喉相得之乐,写出山林廊庙之矛盾与苦闷;明代张岱的《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也在精雕细刻中,点染出与世俗相隔的心态,那种超凡脱俗的神志的披露,正如“人生在世不如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之胜境。虽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如此。
大凡成功的山水游记,在看似如实描绘的自然中,也隐蔽着作者的“自我形象”,内中约有心灵的震颤、胸襟的披露及情感的回流,感情是文章的内在“生命线”,总是或隐或现,穿流在物象的描述之中而领起全篇、点出境界,致令读者心神为之交驰。
再说在锣鼓琴弦交响的舞台上,观众是注意不到自然风景的,也领略不到山环水绕、柳暗花明的秀丽风光;却能在特定的人物关系与相关的故事情节中随着唱词、唱腔的旋转、交错,或念白对白的含蓄直露,将那荒村野店、山高路险,俱可作为大背景,并衬托出剧中人物的种种复杂、深沉的内在感情。京剧唱段中的“写景”并借景抒情,感染观众,是京剧唱腔中极富表现力的部位,如白素贞在《断桥》中的尾声唱词:
“难得是患难中又有相见,学燕儿衔泥土重整家园。小青妹扶为姐清波门转——猛回头避雨处风景依然。”
短短四句摇板,唱出白素贞情愫缱卷中怅然归去的隐隐忧思,避雨处的景色依旧,而个人向往的人间快乐是否会像水绿山青的风光依旧呢?那恼人的好事多磨中,通过简洁的唱词在告诉观众令人肠断的长别离,很快就会到来。于是,蒙蒙细雨中的断桥亭,在白娘子看来,西湖风光尽管旖旎,有情有景的诗歌抒写的是一种明净的心地,升华的情愫,再联系戏文借角色在舞台上的表演,那种情景交融的高雅静洁,或令我们暂时忘怀十丈红尘中的扰扰攘攘,心领神会于檀板丝弦之情趣,痴迷神往,而不知老之将至。
名伶余叔岩在《盗宗卷》一剧中,有如下表演:
家院(王长林饰)躬身提灯照路,张苍(余叔岩饰)随灯而行。边唱摇板“正在府中把宴饮……”蜿蜒前进,一主一仆,龙钟老态复又行色匆忙,双方动作配合紧密,姿态美妙,在模拟夜间行路的步态神情,均能恰到好处,十分入境。
“老爷此番进府,事要正办,酒要少饮。”说罢,家院慢步走到台角,一边提灯,一边蹲在台边。旧式戏台,前有二根大柱,家院蒙头伏在上场门柱下,远远望去,姿态恰似陈老莲所绘人物,情景互补里,舞台上充满了诗情画意。
读历史使人宛如在岁月的河流中尽情洗涤,历史让人深刻,而历朝历代的诗词歌赋则仿佛山间的清风、田野的香气,叫人心旷神怡,宠辱皆忘。而在舞台下看台上的京剧演出,一会儿是森严的廊庙,一会儿是荒野的寺院,一会儿是喜庆宴会吹吹打打,一会儿是起解路上惨惨凄凄,与人印象基本是此角色的演技如何,而不必去计较它的出处与实在与否,扣人心弦的表演内涵却在艺术的熏陶、演绎中,或赚人热泪,或让人喟叹良久。多慨然于舞台之人生,自然也对人生之际遇、巧合倍加萦怀,一旦有所触悟,则必又感慨一番人生如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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