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星云大师的信任和推荐，今天有幸与各界朋友欢聚一堂，探讨中华国粹京剧艺术的美学品格和艺术特征，我深感荣幸。
为什么京剧艺术历来有国粹之美誉呢？因为它能准确而完美地体现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的传统文化精神，体现以仁和忠义、礼义廉耻为核心的道德价值观念，体现唯美、浪漫、写意而空灵的东方美学品格。
一、京剧价值观念与佛教不谋而合
我以为，京剧艺术中蕴含的道德价值观念与我们佛教弘扬的慈善为本、慈悲为怀的宗旨是相同而共融的。
孟子曰：“仁者爱人”，恻隐之心人人有之。有同情之心，有怜悯之心，有一颗感恩之心和爱心，才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人。京剧自诞生以来就赢得五湖四海广大观众的喜爱和赞赏，因为它讴歌真、善、美，崇尚礼义廉耻，忠孝节义；鞭挞假、恶、丑，让乱臣奸佞、邪恶小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黎民百姓在京剧舞台上看到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京剧艺术起到了陶冶情操、净化心灵的作用，这种作用潜移默化，实际上是在创建和谐，呼唤文明，比如京剧中许多剧目劝人向善，扬善惩恶。
我认为，有佛心即是有善心，有恻隐之心、慈悲之心。倘若世界上人人都有佛心有爱心、人人向善、慈悲为怀，那么人间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令人心碎的悲剧。就会成为一个和谐的社会。
今天有幸在此与诸位法师，各界朋友交流心得，我认为是一种缘分，这种缘分可遇而不可求，是佛赐予的机缘，我内心十分珍惜，我渴望能有更多机会，去沟通，去交流。
在此，我想引用一段星云大师的话来为“开场白”做个小结：
星云大师说：“我们要用慈悲的行为、善巧的语言、灵敏的心意让人产生信心，让人增加欢喜，让人涌现希望，让人得到方便，进而立德，立功，立言。让我们的善行懿举，能永远活在人们心里，让我们的国家社会能永远活在安祥和乐之中。”
京剧艺术追求意蕴、意境、立象以尽意，得意而忘形，所以说它是写意的艺术，是超越时空、超越民族、超越国界的宝贵的艺术。在中华崛起、民族强盛的新世纪，京剧更成为联结天下华人的精神纽带。既然同为炎黄子孙，无论什么阶层，什么信仰，都应当对我们中华民族独有的这种舞台表演艺术有所了解，了解它的意蕴之美、形式之美和唱念做打所表现的程式技巧之美。
二、京剧艺术的三大美学特征
我现在就向诸位简单介绍一下京剧的形成及特有的美学特征：
1790年为庆贺乾隆八十寿辰，“三庆”徽班进京，之后各徽班陆续进京，分别是“四喜”“春台”“和春”同来自湖北的汉调艺人合作，相互影响，接受了昆腔、秦腔的部分剧目、曲调和表演方法，1876年光绪二年（1876）“京剧”一词见于上海《申报》，才有了京剧的称谓。
京剧表演艺术形式内蕴极其丰富多彩，唱念做打舞，音乐、服装、化妆、道具均有各自的体系，京剧以演历史故事为主，传统剧目约有1300多出。
京剧的角色根据男女老少、俊丑正邪分成生、旦、净、丑四个大的行当，又各有细密分工。一般男子称“生”，中年以上男子称“老生”，青年男子称“小生”，勇武男子称“武生”。一般妇女称“旦”，大家闺秀称“正旦”（也叫青衣），小家碧玉称“花旦”，老年妇女称“老旦”，勇武妇女称“武旦”。品貌或性格特异的男子称“净”（也叫花脸），分“铜锤”花脸和“架子”花脸。擅武艺者称“武净”。诙谐或邪恶的男子称“丑”（也叫小花脸）。擅武艺者称“武丑”。
京剧的服装具有独特风格，质量考究，描龙绣凤，色泽鲜艳。服饰基本上依照明制，按人物身份和职业分别穿着蟒、官衣、褶子、披等，大多数是宽袍长袖；劳动人民穿茶衣、老斗衣、袄裤；武将扎靠，民间勇武人物着紧身的包衣包裤、裤衣等。
蟒：分为男蟒、女蟒，常为身份显赫帝王将相所穿着。
靠：分为男靠、女靠，代表的是武艺高强的将军所披的铠甲。
披：男女皆可穿着，是剧中人物日常起居中的普通穿着。类似现在的外套、夹克。
官衣：官服，多为文官所用，官阶的大小主要由官衣的颜色和胸前补子的图案加以区分。
龙箭衣：男演员多穿着，长款式，属于贴身穿着的衣物，可分许多种，如皇帝穿的龙箭衣、百姓穿的布箭衣等。
夸衣：短打扮，贴身利索，多为武戏演员所穿着。
当然还有盔帽、靴鞋等，都是各不相同，有着严格的分类，这里就不一一复述了。
什么样的人物穿什么样的服装，京剧界里所称“宁穿破不穿错”，就充分说明了服装对于剧中人物形象烘托的重要性。
京剧化妆，也是异彩纷呈，各个行当均有一定脸谱程式。
中国的京剧艺术与世界许多国家的戏剧一样，都是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戏剧，京剧艺术是中国戏曲三百多个剧中分布最广、演出团体最多，在国内和国际上影响最大的剧种。
中国有辉煌灿烂的历史文化，京剧艺术是能优美完整体现民族文化的舞台表演艺术，京剧是我国独有的文化瑰宝。下面就京剧艺术的三大美学特征，谈谈我自己的看法。
1.京剧的虚拟性
虚拟是戏曲反映生活的基本手法，用有限的艺术手段表现无限的生活，演员在舞台上通过多种表演手法，将生活的原形进行丰富的变换和象征性的模仿，给观众以真实的感觉，这种变换的艺术手法就是京剧艺术的虚拟性。
在话剧舞台上，我们看到大幕拉开，真实的布景、真实的道具，什么环境，什么地点，什么时间，天气如何，话剧舞台的布景已经说明了一切，一目了然。京剧演出时，大幕拉开，舞台上除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有时候就是一个空旷的舞台。要表现出什么时间、什么环境、什么地点、演出什么样的剧情观众是无法知道的。只有等演员出场，要通过演员的表演才能知道这舞台上表现的是什么地点、什么时间的故事，演员穿什么服装表示什么身份，这就给我们在表现时间和空间上创造了很大自由。正如我们的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所说：“京剧的布景是长在身上的”。这就是我们京剧艺术三大特征之一：虚拟性。
虚拟性是中国戏曲舞台艺术的一种典型美学特征，早在宋元杂剧形成之初，中国戏曲艺术诞生之际，我们的前辈艺术家就已突破了舞台对时空变换的限制，获得了完全的创作自由，使戏曲艺术形成了一种随心所欲，无所不能的表现形式，这种形式的核心就是虚拟和写意。
比如，国画大师齐白石先生所画的鱼或虾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流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给人以无穷无尽的想象和美感，他只画鱼、虾，而不画水，完全是通过鱼虾游水的神态使观赏者感觉到水的存在。我们管这种画法叫作“写意”的画法。我们的京剧艺术正是以虚拟的艺术手法，高度自由而严谨地控制着舞台上的时空变化，从现实生活中高度提炼，夸张、美化艺术的真实，再通过演员把生活中真实的意向传导给观众。使观众感受到艺术的真实，使观众得其意而忘其形。
京剧传统剧目《雁荡山》中有“水战”，《白蛇传》中有“水漫金山”，如果借鉴用“真水”表现的手法，恐怕就得用几百吨水了。所以我们中国的戏曲在表现景物和环境时几乎不用布景，不用道具。显然，我们的演员可以通过表演呼风唤雨，通过表演可以把白天变为黑夜，通过表演可以把几天、几月、几年的时间压缩为几分钟，也可以把几秒种的思想变化延伸到几十分钟，可以通过表演在舞台上展现千军万马的战争，也可以通过表演在瞬息之间跨越万水千山，任意操纵和变幻时间和空间。在空旷的舞台上，如果是两位披挂整齐的将军，手持兵器在激烈铿锵的锣鼓声中对打，那么舞台就是战场；如果舞台上放一张桌子，只放酒杯和酒壶，没有酒，更没有菜，大家围在一起饮酒玩乐，再配合欢快的音乐，那么舞台就变成了宴会厅；如果皇帝穿着龙袍与他的大臣们在一起议论国家大事，那么这时的舞台就是皇宫；如果是一位贵妃在舞台上观花赏景，那么舞台就成了花园；如果是一位武士表现骑马奔驰的动作，那么舞台就成了空旷的原野。正如我们的戏剧大师焦菊隐先生所明确指出的：西方戏剧和传入我国的话剧是“从布景里面出表演”，而我们的京
剧是“从表演里面出布景”，也就是说，我们是通过演员的表演、服装、剧情所规定的情景和音乐的渲染来制造周围环境，取代真实的布景和实物的。也可以说我们是通过主观意念来说明我们要表现的意境。不过，这种想象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建立在我们对日常生活的体验和感受的基础上，再通过演员和观众的互相启发和想象共同完成的。这种虚拟的表演不是生活中的真实，而是经过加工的艺术的真实，他们的动作必须是舞蹈化、节奏化的，他们的语言必须是音乐化的；更重要的，虚拟的表演必须以情带景，以情生景，做到情景交融。而不是单纯地来表现环境和景致。
接下来我讲一段表现两人在江上划船的《秋江》片段。
《秋江》，说的是一位少女要过江去追赶自己的情人，求助于一位老艄公。热心的艄公看少女的心情很急切，觉得好笑，一边答应帮少女乘船追赶，一边与少女说说笑笑。同时也要一直表演出船在流动的感觉。道具只有一只船桨，两个人站在小船上必须是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上船后必须是一个高，一个矮，来表现船的起伏。为了表现船在游动，两个人必须在舞台上走动，但是不管走快走慢，船的长短不能变化，所以两个人的距离也是不能变化的。为了表现船动，而不是人动，两个人的起伏动作不能影响两个人的对话。要使观众感到“船在江中行，人在画中游”，这就是我们京剧在“表演中产生布景”的手法。
京剧在表现生活的时候，并不是把真正的生活形态直接搬上舞台，演员的所有语言和动作都是经过夸张、美化后重现于舞台的，哪怕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舞蹈化的动作，虽与生活原型不同，却真实可信，可谓是无动不舞，无声不歌。所以有人说：京剧是“以歌舞演故事”。
我们这种虚拟的表演，必须做到以下三点：第一，我们的动作必须是有生活依据的，越是被虚拟的物体，越要严格地掌握物体的尺寸大小，越要有生活的依据，越要给人真实地感觉。第二，空间和时间的变幻是自由的，但是我们的表演是严格的，感觉是真实的，不能有一点随意的地方。第三，我们的动作和眼神是源于生活的，但不是生活的照搬，一举一动都要舞蹈化，规范化。
2.京剧的程式性
程式是舞台艺术表现生活的手段，程式具有规范化的含义。我说的程式，就是艺术语言的组合，包括音乐语言，舞蹈语言等等。其实世界上各种艺术都与京剧一样存在着程式。
程式是直接或间接地来源于生活,把生活中的动作和语言艺术化、舞蹈化、规范化的舞台行为。
没有程式就没有艺术。比如中国画家在勾画山水花鸟时的勾勒、泼墨、积墨、烘托和用色的程序；比如芭蕾舞在表现各种情感时的大跳、托举、旋转、倒踢紫金冠；比如电影在表现不同画面时的特写、近景、中景、远景、蒙太奇、化入化出和画外音等等，就是电影的程式化的表现手法。如果取消了这些程式，这些艺术也就不能存在了。
不过，京剧的程式可能更成熟，也更灵活多变，更具有可塑性。这是因为京剧的表演程式是在长期的舞台实践中和丰富纷繁的社会生活中高度提炼的表演语汇。它不仅使生活万象舞蹈化、音乐化、节奏化，而且形成了规范不变但形式千变万化的表演元素。当然，这些程式动作的运用，需要从小打下牢固的基本功，我们上戏校一年级就要“耗山膀”“拉云手”“跑圆场”“走脚步”，“山膀”和“云手”是程式最基本的元素。
下面我再谈谈舞台上经常出现的“起霸”“走边”。
“起霸”是京剧表演程式动作中一套完整的组合，这套动作最初在戏曲舞台上是用在中国古代人物“楚霸王”项羽的身上，故命名为“起霸”，“起霸”的全套动作是表现武艺高强的大将在临战前整装待发的情节，他的动作舒展，力度较强，是京剧演员必会的一套组合动作，在舞台上应用广泛。而“走边”是表现不穿盔甲、着装轻便的人物，在各种环境的行进中表演的一套动作组合，其动作流畅，轻盈飘逸，技艺娴熟，极具特色。
京剧中，扮演每个行当在化妆、嗓音、服饰上都有自己的规范。同是走路，四种行当也有四种不同的脚步。因为这个程式是源于生活的，如果改变这个程式，就脱离了生活，观众就看不明白了。
京剧丰富的表演程式在表现剧情和刻画人物形象中都是取之不尽的；而运用程式的方式方法也是变化莫测的，只要演员掌握了程式运用中起承转合的法则，按京剧艺术表演的规律进行艺术创作，就会在京剧舞台上创造出更多鲜活的艺术形象。
3.京剧的综合性
大家知道舞台表演艺术有歌剧、话剧、哑剧和音乐剧等等。歌剧往往是只歌不舞；舞剧往往只舞不歌；话剧除了需要有丰富的表情外，还有台词；哑剧虽然也多是虚拟性表演，但是既不歌，也很少舞。而我们的京剧艺术，既有优美动听的唱腔，又有精彩的舞蹈、武打、武术和翻跌的内容，同时也包括了哑剧的内容。另外，从京剧的化妆、脸谱造型看，颇具美术性，雕塑性；从京剧表现历史故事和古代名著上看，颇具历史性和文学性，应该说京剧的综合性这一大特征是很多艺术形式不能比拟的。讲到京剧的综合性，不能不强调在京剧的演出中，乐队与演员的重要性，演员演唱和表演的节奏起伏变化极其丰富。所以我还要简单地介绍一下京剧的乐队。京剧的乐队分文场和武场。
文场是管弦乐，其中京胡的表现力度很强，表现人物情感或渲染舞台气氛是很显著的。相当于交响乐队中的首席小提琴。京二胡，音色比京胡要宽厚，在早期的京剧伴奏中没有京二胡，二十世纪，梅兰芳大师为了加强女性角色在演唱中浓重和深沉的韵律增加了京二胡，配合京胡的演奏丰富了京剧乐队的声部，从而增加了演唱韵味，这是梅先生对京剧乐队革新的创意，保留至今，成为京剧乐队的主要声部之一。月琴，是弹拨乐，发音清脆明亮，与京胡配合在一起，起着托衬的作用。
武场的打击乐主要是鼓板、大锣、小锣和铙拔，这四种打击乐就可以配合演员演奏出许多节奏鲜明的打击乐曲。另外，我介绍一下鼓板，鼓师是打击乐和管弦乐的指挥，更是全剧节奏唱念做打的总指挥，所以鼓师在司鼓时，要紧紧盯住演员，相互配合，才能达到珠联璧合的效果。
京剧在化妆、服装等舞台美术方面还要表现出人物的鲜明个性和身份。京剧服装有其特殊的规定性：生、旦、净、丑、文戏、武戏、神话戏，一套完整的戏箱，则可以生动地装扮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五行八作、三教九流。而京剧舞台上的人物造型也是在程式规定中尽出变化，在运用眼神和面部表情方面也要做到“眉目传情”。
京剧音乐中，打击乐有表现各种意境和情感的锣鼓经，管弦乐也有渲染各种气氛和各种心情的曲牌和其他丰富的表现手法。
舞蹈以及造型、武术和各种翻跌动作也都要结合人物和剧情，表现出色彩鲜明，具有“功架性”“雕塑感”“韵律美”的艺术语汇。
当然京剧艺术的特征更重要的是艺术语言的感染。应该说，这也是我们的京剧与西方的歌剧、舞剧、话剧、哑剧、音乐剧的不同之处。因此京剧艺术以其丰富的表演手段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知音；一个京剧演员以他的四功五法，做到能说会唱，能歌善舞，能打会翻，能哭会笑，既是歌剧演员，又是话剧演员，既是舞蹈演员，又是武术能手，从而使朋友们为之震惊和倾倒。
三、京剧是一部百科全书
朋友们，八十多年前，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把京剧这种空灵的虚拟性的、综合的艺术形式带到美帼演出时，震惊了美帼各界，曾有人发表评论时说：“梅兰芳的戏剧艺术并非没有现实主义成分，它并不具有立体派绘画、抽象的阿拉伯装饰或几何舞蹈设计所具有的那种涵义。跟它确切相似的是中国绘画和雕刻。遗留在我们记忆里的是对他们的抽象画和装饰性的印象……我们也对它们那具有特征的细节所呈现的使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缤纷的标志感到惊奇。这种精确的标志绝妙地镶嵌在整个艺术之中，这种艺术臻于完美而理想。”
总之，欣赏京剧是一种修养，是一种精神境界，寻味、体味、品味、玩味是欣赏京剧的一个过程。
总而言之，京剧艺术是反映我国传统文化，包括哲学、伦理学、佛学、社会心理学、民俗学、历代文学、音乐、雕塑、绘画、美学的一部百科全书。由于时间有限在此次讲演中不可能做到全面和详尽的介绍。不足之处请各位不吝指正，共同探讨。祝大家万事如意，谢谢！
（2012年扬州讲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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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24 21:4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