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友过排
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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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体会的是现在的票房,过去也是一理,而旧时的把儿头在诸多方面还要做得更突出。一方面,艺术造诣要深,好的票房,不仅会有专业演员来玩,甚至不少名角也会参与其中,把儿头自己的艺术要是在业内没有一定的名气,是不能服众的。另一方面,把儿头得是一位好交际的热心人。过去的票房都是在自己家里,没有公共空间给提供配套设施,小票房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大票房总得有个几十人,即便是下人负责沏茶倒水,也总得有种种的寒暄、支应、张罗,这份劳心,就不是一般人愿意承受的。
除了这些,就是把儿头的财力了。众人弹唱,总得有个场所,这就需要宽敞的屋子。家里就一间临街的九米小平房,即便唱得再好,也是无法招待众位票友的。票房还有一应用具,八角鼓还相对简单,要是皮黄昆腔,想粉墨登场,服化道的服务就得跟得上,好票房的行头都得是崭新的,这样登台才漂亮,可这一切都得是钱盯着。过去,装各项舞台用具的东西叫作“圆笼”,就是一种圆柱形的大箱,一根扁担挑两个圆笼,称为一副,所以把儿头们每每以有多少副圆笼而著称。我总感觉,一般的票友,过的是演员的瘾,而把儿头,过的是办剧团的瘾。
票友的普通聚会活动,叫作“过排”。过排的时候,一般还要划分出演出区和观众区。按老年间的规矩,演出区内要摆放一张长方形的红漆木桌,俗称“油桌”,挂上绣花的桌围子。桌上两侧各摆一盏灯,中间放上水牌,大概有尺余长,上面写着当天演唱的曲目。桌子两边是乐队,票友多是面冲着乐队,坐在桌前两侧的长凳上。特别有意思的是,清朝的时候,票友一定是背向听众的。这是因为很多票友俱是王公贵胄,抛头露面怕失了身份。
各票房也会常应一些堂会,这种走穴演出,也有个名堂,叫做“走局”或者“走票”。票友演出,按照规矩,决不许接受任何报酬。玩票玩票,为的是“玩儿”,叫大爷高乐,耗财买脸儿,不仅“车资不取”,还要自掏腰包打点化妆、乐队,让自己在演出中的表现达到最佳效果。如果靠此挣钱,则降低身份,受人牵制。正如夏仁虎在《旧京琐记》里所写的:
北京人好唱二簧,于是有票房之设、票友之称,自亲贵以至富厚家子弟之好游荡者往往入焉。有约谓之走票,清唱谓之坐唱,上妆谓之彩唱。既登台,则内外场之犒资皆由自备,往往因而破家。
办堂会的事主当然要对诸位票友格外尊重,尤其是在清代,有很多身份尊崇的票友也会“走票”。比较有名的是恭亲王奕的儿子贝勒载澂所办的“赏心悦目”票房,就常应堂会。起初,票友们参加堂会时,都会自带茶水,示意不扰事主茶饭,得摆一摆爷的谱。可随着时代发展,这种习惯逐渐改变为接受酒饭招待,但需在入席时,由事主向他们行礼、敬酒,表示尊重。其实这种心理上的变化还是很有意思的,早期茶水自备,无非就是表示我是爷,爷有钱,不过是看着人情来帮忙,到后期,接受酒饭招待,也是为了突出我是爷,你们得摆出人情的样子来招待我,前后其实都是为了爷的面子。可能社会就是这样,从早期的显人心,到后来的要人情,虽然目的都是面子,但是玩油了,总是得要点实惠,我们看现在很多事情,也是如此。
清朝的时候,票友多为八旗子弟,民国以后,没了铁杆庄稼,生活无着,好多票友也就“下海”了,转为专业艺人。票友下海,名分上须有变化。比如京剧老生名家言菊朋,为票友时,戏报上每每贴出其名,需写“言君菊朋”,加一“君”字,是为尊称,下海后,则只能写“言菊朋”。不过,票友是大爷高乐,谁都可以,但下海就不显得那么有身份了,尤其是在大宅门。……过去那个年代,名演员虽然挣钱多,但是社会地位很低,奚啸伯下海,竟然被家族开除出了族籍,这大概也算是梨园行里的一段秘闻了。
时至今日,票友们在票房已经玩了二百多年了,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龙票了,大家在一起更像是俱乐部的性质,兴头却这么多年一直不减。据说90年代的时候,新街口有个八角鼓票房,每周活动一次,连大年三十都不休息,可见票友们爱艺术的瘾得多大!如今的票房大多是公办的,像各区、各街道都会为大伙儿免费提供场所,爱好者们自然组成不同的群体,约上乐队的老师,或是喜好乐器的琴票,大家聚在一起唱上几段,过过戏瘾。早年间的很多繁文缛节都没有了,一块儿票戏,就是图个乐儿。当然,光是票房里唱几段,有时候还是觉得不过瘾,偶尔也要粉墨登场,大家一起合作,或是来个折子戏,或是唱个整出的。但票房二百年唯一没变的规矩,票友是花钱买乐,对外演出,至今仍是分文不取。像我们票房,每逢演出,都是大家自己掏腰包,租场地、请乐队,还要印彩色宣传页,宣传页上还经常会写上一句话“我们掏钱演戏,您来免费看”。

迎接票友
“走票”的规矩
北京的宅门办喜寿事,爱请堂会,在有票房之前,多是请民间艺人,后来票友们的艺名在京城里广为传播,请票友应堂会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了。票友参加堂会,称为“走票”或者“走局”。按票友之间的规矩来说,走票是纯义务性的,讲究“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唱戏、唱曲本是自己花钱买乐,既然有人欣赏自己的艺术,盛情难却,那么勉为其难,给他人助兴,卖的是人情。所以,票友承应堂会,需要办事的本家对他们格外尊重,在接待票友的时候,礼仪规矩自然少不了。久而久之,这些礼仪形成了一套极为烦琐的学问,并且逐渐演化成了北京的一种风俗。
走票的礼数非常烦琐,必然要从复杂的程序上给予一种仪式感,一套程序下来,要让票友们能够多方感受到事主本家给予了最大的尊重,什么请局、迎局、交场、用餐、送局,复杂之极。
请局,是事主托票友介绍某票房的把儿头,两人商谈堂会的时间、地点和茶饭等事宜,商量妥帖,事主要亲自把请柬送到把儿头家中。不过这也要看各自的身份,如果事主的身份特别高,则请局的程序就不必显得那么谦恭。有时遇到特别大的府门、宅门,事主的家人反倒要先到票房考察这些票友的艺术水准,行话叫“验场”。
迎局,就是接票友。这也是人之常情,票友前来助兴,分文不取,说是“车资不取”,办堂会的事主一般会有份人心,根据情况来解决他们的交通问题,但一般有德高望重的老票友参加时,本家往往会有车马迎送。就如同当今的一些会议,在很多情况下,主办单位也会给参会的人员一定的车马费,德高望重的老专家一般也会车接车送。自然在过去,事主会根据自己的能力,派人接送。票友们自恃身份,也经常在此处挑眼,往往礼数不周,会影响整个演出的质量。
交场,又叫“瓦场”,相当于现在布置舞台。过去没有特别繁复的舞美,但使用的道具,文武场的乐器,要在演出之前摆放好。专业剧团应堂会的时候,一般不会显露自己戏班的名号,不能趁堂会之际,为自己做广告。而票友则不同,为的是耗财买脸,专为名声,所以瓦场的时候,首先要把自己票房的名号摆得格外显眼。当然,一些声望很高的票房,事主本身也愿意突出他们的名号,这样让亲友们看着某某票房能应自己家的堂会,脸上也有光。
用餐,这也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变化的。在早期票友走局的时候并不存在,票友们号称“茶饭不扰”,真的是纯尽义务,但办事的本家多要显示一份人心,钱不拿,但饭总要吃顿好的,票友们也渐渐地被惯出了毛病。以至于伺候票友茶饭成了惯例,还衍生了很多规矩。比如第一桌酒席一定要给票友,事主要向票友敬开席后的第一杯酒,以各种礼节突显对票友们的特殊待遇。特别重要的是,酒席中一定不能有丸子类的菜肴。因为过去梨园界多有轻视票友的事情,曾有“票儿教票儿,瞎胡闹”的俗语。如果是专业艺人的艺术不高,内行往往会说某某人比较“柴”,如果要是票友的话,就常常讥讽其为“丸子”,意思是“不是好肉做的”。所以,但凡票友吃饭,必不点丸子。
送局,这是演出后的礼仪。事主要在演出结束后,安排票友们休息,并奉上茶点瓜果,处处精心。休息已毕,再由本家过来道谢,一定要送出大门才显周全。办事的是爷,票友也是爷,所以送局的时候,要格外注重礼节,必须要显示出对票友的尊敬。
票友走局,处处要与普通艺人相区别,以彰显他们“耗财买脸”的身份。到清末时,很多票友已经非常贫困,不得不贪图吃喝,甚至“使黑杵”(索要演出费用),但总体上,仍要保持“大爷高乐”的派头,对规矩上的要求一丝也不放松,这也成为北京民俗中一道独特的风景。八角鼓《子弟过会》《搂揽泰请局》等很多作品,对于走票一道,多有反映。
如今,这些老规矩基本都没有了,票友们也都是各行各业的普通工作者,没有了那份“大爷”的派头,走局也是自我娱乐,无非是为了粉墨登场,表现自我,早就不存在请局、送局这样的事物。不过,演出以后的饭还是要吃的,但不是本家请客,而是票友们大家吃“公东”,也就是现在常说的AA制,吃什么大家商量。现在的票友也是天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可吃饭的老规矩还有一样没变,就是不点丸子。
(杨原著,肇妹妹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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