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有道是:
文中有戏,戏中有文,识文者看文,不识文者看戏;
音里藏调,调里藏音,懂调的听调,不懂调的听音。
鄙人看戏,喜好轻轻击节细细品戏,还好品赏那些或书于戏台柱上或书于戏馆门前或传于梨园伶界的戏外联语。
上海天仙剧院有联云:
天上果胜人间,一曲霓裳惊夜月;
仙子遥临下界,十分春色艳朝霞。
这副首嵌戏馆之名“天仙”的联语,嵌名贴切,对仗工整,美妙如诗,抢人眼球。
绘影绘声,将今比古;
芳心芳口,弄假成真。
这一天津绘芳戏馆的联语,以重言嵌名,说古今真假,娱人警世,印象颇深。
不妨再看戏台。大幕徐徐拉开,紧锣密鼓,紧拉慢唱中,一桌二椅的——
不大地方,可国、可家、可天下;
平常人物,为将、为相、为名臣。
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场便见;
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与此相似的联语,还有:
神是人,鬼是人,人也是人,一二人千变万化;
车步行,马步行,步亦步行,三五步四海九州。
还有与此相似的戏联说,舞台上——
三五步走遍天下;
六七人百万雄兵。
你一刀,我一枪,只杀不死;
骑着马,坐着轿,非走不行。
……这些戏联无不是描绘舞台上演戏的特点,甚至写出几分戏外之戏。
东北传统地方戏“二人转”的特点是,舞台上确实只有二个人演戏。著名剧作家吴祖光从古代名联“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化出了戏联:
删繁就简二人转,
以少胜多单出头。
就是这个土得掉渣的二人转,被生长在这片黑土地上的小品大王赵本山推出东北推上央视推到大洋彼岸的美帼,确实是领异标新了。
特点更为突出的是木偶戏。那个小小的舞台上,虽然,全是一个个的木头人,而这些一如常人甚至赛过常人的木偶人,却能在配合精妙的唱念中极尽做戏之能事。若再细品那副戏联:
有口无口口代口;
是人非人人舞人。
让人想到的是,“此中大有人在,天下其谓公何?”曰:傀儡也。
如果说,戏曲是绚丽的百花园地,戏联就像这园地上一朵艳丽的鲜花。戏与联相得益彰,联为戏锦上添花。戏和联共存共荣着令人神往的中国传统文化,给人以美的感受。
宁波城隍庙的戏联就很美:
千万场秋月春风,弹指间,蝶蝴梦来,琵琶弦上;
三百副金尊檀板,关情处,桃花扇底,燕子灯前。
联语不着痕迹地嵌入了关汉卿的杂剧《蝴蝶梦》、高则诚的南戏《琵琶记》、孔尚任的传奇《桃花扇》、阮大铖的传奇《燕子笺》,读来如诗如画如临其境。
曲是曲也,曲尽人情,愈曲愈妙;
戏岂戏乎,戏推物理,越戏越真。
这一戏联,运用重言艺术,四处反嵌“戏曲”,文字游戏于名词和动词之间,文心驰骋共情境与意境之妙。可谓戏曲如联联如戏曲,和谐出一幅美妙画图——
情节新奇,出人意料;
机关巧妙,娱我胸怀。
莫笑我们涂面挂须,煞费了多少心机,才博得人人叫好;
请看此辈装模作样,也算有几分气概,须知道件件非真。
读此上联,可知演员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冬炼三九夏炼三伏之甘苦;读此下联,可由一联解之:
想当年,那段情曲,未必如此;
看今朝,这段光景,或者有之。
当年,活跃在舞台上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夏月润巧对夏月珊:
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
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
绕口令似的顶针连珠联,环环紧扣,句句本行,且富哲理。难怪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生前将此联作为座右铭,挂于卧室,朝夕揣摩。
当年,曾被誉为“活武松”的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原名张英杰。著名剧作家田汉有联《题盖叫天》:
英名盖世三岔口,杰作惊天十字坡。
此联首嵌英杰二字,尾镶京剧两出,字面透着盖天豪气,联里树起英武形象,于人于戏于文,实属难得妙联!
是啊,大家看戏——
台上笑,台下笑,台上台下笑惹笑;
笑声中——
看古人,看今人,看古看今人看人”。
舞台上——
新戏好,旧戏也好,谁唱得好就算谁好;
古人能,今人更能,你演得能方称你能。
可有一条,你在——
台上莫漫夸,纵做到厚爵高官,得意无非俄倾事;
眼前何足算,且看他拋盔卸甲,下场还是普通人。
而且,大家都有下场时,眼前事得意事都会成为如烟的古事。
细细品味或推演这些联意,不难看出——
古事犹今事,要知今事通古事;
戏情即世情,欲谈世情看戏情。
如此看法,——
是耶?非耶?其信然耶?
秦欤?汉欤?抑现代欤?
品联至此,突然就想起了——
舞台小天地;
天地大舞台。
那个千古人物,千古风云,演出了千千万万万万千千有声有色有起有落的活剧,而且正在演出着还要继续演下去的大“舞台”上——
天地间一场大戏;
古今人俱是角色。
俱是这台上这戏中的“演员”,无论出相入将无论装文扮武无论你方唱罢我登场,抑或是逢场作戏,游戏人生,你这个演员如何演好你这个角色的戏?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海说:做一个演员要演两出戏,台上一出,台下一出。台下一出就是怎样做人……
(作者:张桂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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