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剧涂面艺术发展到京剧形成时期,已经颇具规模了。
中国戏剧涂面,通过具有夸张性、装饰性的面部色彩勾绘,在长期的艺术实践中,逐渐形成了不同类别的基本谱式。这些谱式在京剧形成前,一般只表现在人物的性格上,如奸与忠、傲狂与凶狠。所运用的谱式类别大致有三块瓦脸、十字门脸、老脸等。京剧形成后,在人物造型上继承了这份遗产,以人物的生活、生理等条件为依据,在色彩、构图上进行合理的夸张、变形,把具有表现人物性格特征的色彩与图案,勾绘于原有的基本谱式之上,去着意刻画人物的个性,才创造出了绚丽多彩的京剧脸谱艺术。
京剧脸谱的创立是在昆腔、梆子、徽调、汉调已有涂面艺术的基础上,继承、移植与创造的。在这过程中,由于艺术家们的生活经历、艺术修养、美学观念不同,因而各种人物具体谱式的类别与完善程度也就不尽相同。
京剧脸谱的创立,一般有以下几种依据:
一、对被讥讽、嘲弄者施以粉墨。
唐代“参军戏”的演出,表演者在面部简单地涂以粉墨,到了宋代,艺术家为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尚无固定色彩及谱形作为品格的反映。到了金代,对“丑形”脸涂以肉色,白粉抹鼻作腰形状,与今日京剧舞台上勾“腰子形”的丑角脸已经相似。元杂剧李寿卿《伍员吹箫》剧本中已将这种粉墨涂抹,写明搽于奸臣费无忌父子的面部。这时净、丑的面部涂抹尚无多大区别。到了明代,这种谱式中的白色部分越涂越大,净、丑的涂抹各显特征,最后奸臣终于被满脸涂以水白,粉白脸便成了大奸大恶的代表脸型。京剧形成后,“三国戏”大量出现,曹操在这些剧目中一直被当作一代奸雄来塑造的,所以,当然被涂上“面无血色”的水白脸(奸臣脸)了。
以粉墨为主色的水白脸,在京剧形成前后又衍化出太监脸(如《黄金台》中的伊立)及和尚脸。这两类谱式与水白脸相比较,从纹理和图案上仍可看出它演变的痕迹。只是太监脸仍属“奸臣脸”型,和尚脸则往往显示粗犷、豪放的性格。
以“白粉抹鼻”的丑角脸到了京戏中才算定形。文丑一般勾小型粉白“豆腐块”及“腰子形”,这是继承传统涂面寓嬉笑怒骂于粉墨之中的手法;武丑有“开口跳”之称;因表演上机灵敏捷,故改“腰子形”为“枣核形”。京剧中对劳动群众往往也勾以丑角脸,多以幽默、风趣的性格出现。所以,丑角脸有时也用于具有诙谐性格的角色。
二、根据说部中对人物的面部特征加以勾绘。
《三国志·通俗演义》称关羽:“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加上他性格上的忠烈,所以关羽被涂成红脸,经元、明两代渐趋定型。京剧形成初期,程长庚扮演《华容道》《战长沙》《临江会》中的关羽,据说“不敷赤面”,“略扑水粉”,是师承徽剧著名艺人米应先(米喜子)的。到了王鸿寿改用银朱勾脸,高盛麟也沿袭王氏的涂面。至此,京剧舞台上的关羽脸谱,便一直采用这个谱式。不及关羽脸谱之兼现性格,只着重人物面貌特征的有焦赞、李元霸、程咬金等谱。
明刊《杨家将演义》里,焦赞面貌被描绘为:“面若丹朱,眼似铜钉,两颧突出。”清末杨柳青画师姜玉昆所绘京剧彩色戏图《三岔口》中,焦赞谱是由脑门至鼻尖完全涂以丹朱色。两颊粉红,黑色大眼窝,很像是两颧突出的样子。今天京剧舞台上焦赞脸谱何以成了黑白两膛脸,是戏曲影响了小说,还是小说影响了戏曲,还需要寻找进一步可供说明的资料。
李元霸黑黄尖嘴花脸的谱式,是根据《说唐全传》中:“尖嘴缩腮,面如病鬼”的描绘而创造。同书描述程咬金的面貌是:“面如青泥,发似朱砂。”又因程劫王干过响马,所以在《贾家楼》中,才被勾绘成红发、红鬓的绿花脸。
三、根据人物的传说赋予脸型。
包拯在元杂剧中即被涂以黑脸,这和他肤色及其刚直不阿的性格有关(黑色往往表示憨直)。到了明代,包拯谱的勾法是上唇以上涂黑色,从下眼角并紧连上眼泡一直到鬓角绘两道白眉。到了清初,弋阳腔中包拯谱的两道白眉下角已离开了下眼角与上眼泡。白眉的上端稍弯曲,表现包拯似乎在窥探、凝思。包拯脑门上绘以太阴图(月牙形),与传说中包拯“日断阳,夜断阴”有关。不过,当初牙口确不似今日之谱式或绘向左,或绘向右,是将牙口向上端正地置于脑门正中。关于包拯的月牙形勾绘,郝寿臣在其“脸谱集”中载:“我以为向左对,因为在古画上画新升的月牙是俯着东向的形象,将没的月牙是仰着西斜的形象。当然我们要勾初生的新月。”这一见解是正确的。另外《双包案》中的假包拯月牙形是向右勾绘,与真包拯有所区别。
包拯谱的创立依据虽含有迷信成分,但其谱式中“暗中皓月”表现了人们的心愿;两道白眉发展至最后成为鸳鸯鱼形眉,表示窥透人们的心理;黑色又表现包拯性格上的刚直,受到了群众喜爱。
项羽谱是承昆曲《千金记》里的“十面”和“别姬”中的谱式勾绘的。传说中的项羽“眉分五彩”,故绘以花脸。但也有勾“寿”字眉的,以示惋惜项羽死得太早。其实项羽谱的眉形,实具有大哭时搓揉得眉毛散乱的形状。郝寿臣认为,该谱是参照人恸哭时的面容勾绘出的。项羽谱的通天鼻及卧鱼形眼窝尾角向上挑起,显示其骄横自负。
《九莲灯》中的火判金脑门勾红火焰纹。《火云洞》中的火将急如火、明如月等满脸勾红、白火焰纹。《安天会》中的赵公明死后被封为财神,面颊绘以金钱。《穿云关》中的殷效,《大回朝》中的闻太师,都因传说有三只眼,脑门才勾一竖眼。《金鸡岭》中的雷震子勾雷公嘴形。同剧中的孔宣为孔雀大明王,故勾绿花脸、雀嘴形。有法术的人物脑门上均勾太极图等,都是据角色某种传说而勾绘的。
在色彩运用上,京剧习惯以金、银色表示神魔。如《盗仙草》中原来的鹿童勾碎花脸,额上绘以梅花形以示梅花鹿外,尚需配以金色纹理。李元霸涂有金色的原因,大约与传说中他是“雷神转世”有关。戏剧脸谱还来自庙宇里涂有金色的神佛塑像和勾绘蓝貌鬼脸的凶神恶煞。所以,如来佛、二郎神的神面的勾绘,都是以金色为主色的。
另外,还有以拟人化的手法,选择鸟兽禽类形状的某种特征,绘以各种脸型,这种脸谱多用于神怪妖魔,如孙悟空(猿形脸)、猪八戒、大鹏金翅鸟、金钱豹、牛魔王、牛精、青龙、白虎、蛤蟆精、虾兵蟹将等。
四、以人物的特长、姓名、绰号、生理特点、年龄等勾绘者。
孟良善用火,故在其脑门上勾以红色倒悬之火葫芦。其使用的髯口为红色,这正好构成倒悬葫芦喷出之火状。典伟、窦尔墩、李靖等都善使战戟与双钩,故在原有不同色彩的三块瓦脸谱式上,于脑门及眉宇间绘有战戟与钩形。何路通善泅水,三块瓦脸谱式上绘有水波纹。铁拐李有宝葫芦,脑门、鼻脊间绘一紫色葫芦。
《宏碧缘》中的巴虎因其名为虎,性情剽勇,故勾黄色虎纹歪形脸、虎嘴岔。张飞因姓张名飞,故面上绘一飞之蝶形,寓张手即飞之意。《十五贯》中的娄阿鼠鼻上绘一鼠形。《李家店》中的黄三太因姓名中有“黄”和“三”两字,故勾黄色三块瓦纹。金兀术与金蝉子因名中第一字为“金”,故勾金色纹理;金蝉子根据“蝉”字勾虫嘴形。“盘丝洞”中的百眼神魔面绘多眼。《摩天岭》中的葫芦大王勾葫芦于脑门,并绘葫芦形眼窝。
以绰号勾以特征的有:谢虎绰号一枝桃,脑门绘有桃形,桃下两叶恰成其眉形。北侠欧阳春因人称紫髯伯,故勾紫色三块瓦脸。雷横有插翅虎的绰号,故勾黄花脸。朱仝与关羽同有美髯公之称,所以朱仝也被涂以红脸。以生理特点为依据而又较突出的,要算《长亭李七》中的歪脸李七谱了。该谱的创作者完全捕捉了李七在妓院中被打,头破血流一霎那间的精神状态,经艺术加工勾绘而成。除此,司马师左眼下长一肉瘤,勾画中留有标志。曹洪脸左角上有痣,绘一白点。曹巢因诬其有排牙二齿,“面若金钱”之像,故口边绘二齿,脑门绘一金钱。
色彩的运用与人物的出身也有直接关系。绿林人物绘红、绿眉,开绿、蓝花脸。因古代历史上,有两次较著名的农民起义军,均涂红色眉;绿、蓝色含有绿林好汉之意。年龄不同,眼窝、眉形以及鬓口的色彩也都有区别。
五、子承父型。
京剧舞台上张飞勾黑十字门花脸,张苞谱勾张飞谱格局,着笔稍简单。因其年轻不挂髯口,勾虎嘴岔。尉迟恭与尉迟宝林,呼延赞与呼延灼等也是父子同型,面部用色与图案大同小异。
以上只是京剧脸谱创作中的一些主要依据,还有一些谱式则是直接移植其他剧种,或根据其他艺术造型而加以变化的。如《秦琼卖马》中单雄信的碎花脸,是采自北京狮子灯会中蓝狮子头的形象。《潞安州》中金兀术谱,运用了漫画式的夸张手法。京剧艺术家们创作的新谱,有钱金福《摘缨会》中先蔑谱、《定军山》中夏侯渊谱,郝寿臣《刺秦》中荆轲谱、《坛山谷》中邓艾谱等。近年,在原有谱式基础上改绘得较为出色的,有《谢瑶环》中的水白脸来俊臣谱,袁世海勾绘的《将相和》中廉颇谱、《九江
口》中张定边谱等等。
京剧脸谱的创立,在基本构图方面,也还有一些原则需要遵守。如水白脸表现权贵奸相,六分脸(老脸)一般是年迈的耿介之臣,三块瓦脸、花脸、碎花脸一般用于英雄武将、绿林豪侠及阴鸷狠毒之徒等等。各种色彩又自有独特的含义。只有把多种多样的依据和上述表现人物共同倾向的基本谱式结合起来,才可能形成具体的、有名有姓的各个角色的脸谱。
京剧脸谱之所以能达到今天这样的艺术成就,是在不断创造、不断演进中获得的。从上述一些例中我们可以知道,它不是一开始就非常完善,但也不是一经定型每个戏中的谱式都刻板照搬。郝寿臣的曹操谱,中、壮、衰三个不同时期勾绘就有区别。“中年时期和壮年时期的曹操脸谱在勾法上没有多大的不同,主要是中年时期的脸谱要勾得高一些,显得精神俊朗,奋发扬厉;壮年时期的脸谱勾得比中年时期的脸谱低一些,表现人已经成就了一番事业,眉宇间就沉着稳重了。老年时期的脸谱勾得比壮年时期的脸谱更低一些。同时,脸谱改为淡灰色,笔锋加粗,眼窝特别加细,纹理多偏垂曲”。郑法祥对孙悟空的脸谱勾绘也是十分灵活的。他把孙悟空勾成四种脸谱,分别用在四个不同时期。“一、《悟空出世》之后,眼圈、脑门、两腮全是白色,上勾简单的花纹;二、《刀劈混世魔》之后,这时他已从菩提老师处学会筋斗云、七十二变等法术,眼圈、鼻窝、脑门、两腮全是银色,上勾花纹;三、《闹天宫》之后,他在八卦炉里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锻炼,成为火眼金睛,要把眼圈勾成金色;四、《金刀阵》之后,眼圈、鼻窝、脑门、两腮全是金色,同时上面的花纹更多,说明他老了。”再如,三国戏《华容道》与神话剧《青石山》两剧中的周仓,因人神有异也前后两谱。《空城计》中勾油白三块瓦脸的马谡,印堂上一般勾有红三尖纹或长形圆光,但在《斩马谡》中却将三尖纹或长形圆光抹成灰暗色,以示人物被斩前夕的精神状态。一般关羽戏中的关羽勾红脸,为红生戏。但《走麦城》的关羽,因败走麦城,气氛不同了,勾油红脸,为红净戏。《白虎堂》中林冲受刑后脸部也抹以油灰,这些都是对人物精神状态进行烘托与渲染。
京剧脸谱的创新从具有显示忠、奸、善、恶的共性逐渐向具有复杂纷繁的个性发展,从生活、生理中寻找创作依据,试图去表现人物的性格,便具有了现实主义的艺术力量。当一味地向梵乐神塑、迷信因果上寻找创作依据时,便产生一些不为人们所理解、脱离生活、脱离人物性格的谱式。因为京剧脸谱的创作主流是现实主义的,创作依据是多种多样的,所以舞台上出现的戏剧脸谱才能是千姿百态、争妍斗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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