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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11】姥姥语录|倪萍著

(2022-05-21 08:32:52)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转载11】姥姥语录|倪萍著

        三个爸爸(续)
        姥姥说:“有一碗米给人家吃,自己饿肚子,这叫帮人;一锅米你吃不了,给人家盛一碗,那叫人家帮你。”
        全家人都一直在帮我,从小到大、从过去到现在。我忘不了,因为这是一碗米给我吃了,他们饿肚子;而现在我帮他们是一锅米我吃不了。
        爸爸其实也一直在帮我,我能够报答的只是叫出一声“爸爸”,却没有做到。
        家里第一次装上电话,姥姥就曾偷偷地给爸爸打过:“我找刘世杰同志。”没有文化的姥姥在“外交”场上也称职了。
        一定是听到“刘世杰同志”的声音了,姥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老泪纵横。“我挺好的,萍儿也好,青儿也好。萍儿走道那个小身子骨和你一模一样,那个脸盘和她奶奶一模一样,那个儿头一看就是你们老刘家的人,那个眼睫毛和她姑刘世美一模一样。来和萍儿说句话吧!”我摆手拒绝。“哦,上茅房了……”
        事后姥姥说:“人家你爸一听我这音儿就叫了一声妈,我这个心一下子就被这声妈叫空了,有情有义的人啊!”
        善良的姥姥啊,恨不能把我和爸爸说成是一个人,只是一大一小。
        以后的很多次偷偷打电话,姥姥只有一个目的,抚平爸爸缺失儿女的心,填补我和哥哥缺失的父爱。
        姥姥啊姥姥,心里承载的东西太多了,对我们成长的滋养都是“润物细无声”。小时候不觉得,慢慢长大了,才知道一切善良、宽容、忍让都不是与生俱来的,血脉里流淌的美好都是一点一滴的给予积聚的。真的,我从不憎恨父亲,对于父亲后来的一家,从妻子到儿女,我和哥哥都充满了感激,感谢他们给予父亲的那份真爱和照顾。
        妈妈其实也是一块儿抹着辣椒的糖果,那么多次的电话妈妈一定是知道的,每月电话单里的那个号码妈妈从没问过。善良的一家让我学不会憎恨,学不会报复,学不会整人、治人,这不都是我的财富吗?
        安葬爸爸的时候,是我记事后第一次见到了“爷爷、奶奶”,墓碑上贴着他们的照片,写着他们的名字。英俊的爷爷、漂亮的奶奶着实让我吃了一大惊,体体面面地坐在那儿,让我有了一些说不出的亲近感。村庄里来了好些人,他们看着我,我看着他们,无数的手机、相机举在了我面前,我不知所措。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却也没有陌生感。远房的大哥安排几十人的大宴,我却逃离了餐桌,堵了几十年的这颗心呀就快跳出来了。我必须逃脱,我怎么有脸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被敬酒啊?
        八十岁的姑姑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像个木头人一样被拉来扯去的。我是谁?是这个村庄的人啊,是爸爸刘世杰的女儿啊,我从心底里叫了一声爸爸,我不能断定这次出声了没有。
        爸爸的去世姥姥并不知道。
        生病的最后日子,姥姥还嘱咐我:“有空多去看看老刘。”估计姥姥对我此生叫出一声“爸爸”不抱任何希望了,否则她该说:“有空多去看看你爸爸。”

        骨肉相连,分开了就出血

        姥姥说:“当兵的就是这个命,国家使完了咱再使。人家那些个命好的妈,国家使完了当妈的接着使,跟着沾光。咱这个当妈的命不好,国家使完了就完了,该这样。”
        姥姥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最小的儿子叫倪道远,二十六岁那年在部队为救战友牺牲了。走的时候是个连级干部,还没结婚,未婚妻是邻村的一个农家女。
        小舅的死对姥姥来说就是“天黑了”。姥姥咬着牙等到天亮,一宿的工夫,才五十几岁的她一口后牙全酥成了粉面儿。
        悲伤的姥姥说:“当兵的就是这个命,国家使完了咱再使。人家那些个命好的妈,国家使完了当妈的接着使,跟着沾光。咱这个当妈的命不好,国家使完了就完了,该这样。”
        很多年后我说姥姥:“你这完全是英雄母亲的豪言壮语啊!”
        真的,一个母亲以这样的胸怀来安抚自己失去儿子的心灵是多么悲壮又多么了不起啊!姥姥知道当兵的使命和职责;姥姥知道送子参军是光荣也是奉献;姥姥知道当兵的人是母亲的儿子也是国家的儿子……什么都明白的姥姥自己承载着巨大的悲伤。
        姥姥说小舅当兵走的那一天,她的眼泪就一直擦不干,喜悦的泪水啊!全水门口的人恨不能都出来送小舅舅,敲锣打鼓地很是热闹。小舅舅穿着宽大的绿军装,眯着眼睛一直微笑着,性格内向的他一遍遍地和姥姥说:“妈,我走了。”直到姥姥推他,他才转身上了卡车。小舅舅说他看着姥姥的嘴在动,可听不着她说什么。其实姥姥一直在说:“走吧,快走吧……”只是姥姥的声儿被热喉咙卡住了。
        这是她最偏爱的小儿子,从小就懂事。虽说是小子,却净帮着姥姥做闺女的事儿,洗个菜、做个饭、缝个被子,小舅都会。啥脾气没有,就知道笑。
        料事如神的姥姥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送子参军就彻底把儿子送走了。
        满墙的喜报和奖状,曾是姥姥家里多么辉煌的壁画呀,姥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这是姥姥这个母亲特有的光荣。小舅进步得那个快呀,一级二级地噌噌往上升,姥姥断定儿子能当大官。姥姥跟二舅说:“前面那五间大瓦房你自己住吧,你弟往后得住大楼了!”
        可小舅他那么年轻就牺牲了,姥姥怎么承受得了啊?!
        以后的日子,姥姥不敢看穿军装的人。在姥姥眼里,头戴红五星、身穿绿军装的小伙子都长得和小舅一样。民政局来人要把家里门上挂的“光荣人家”牌子换成“革命烈属”时,那么讲理的姥姥死活不让。莫非她觉得儿子没死?
        小舅的骨灰安放在荣成的青山烈士陵园,几里地的路姥姥一次都没去过。
        我逗姥姥:“你这个当妈的够狠的,你不想儿子?”
        姥姥说:“他整天在我跟前,想么?”说得怪吓人的。
        “在哪儿啊?”
        “死去的孩子只有当妈的能看着,别人慢慢就忘了。”
        有一次看电视纪录片,一位缉毒英雄牺牲了,她母亲去看他。母亲平静地走近棺材,突然举起右手,朝躺在棺材里的儿子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你这个不孝之子呀,咋不跟妈说一声就走了?”
        我泣不成声。我心疼姥姥连打儿子这一巴掌的机会都没有,憋在心里的这份痛谁帮她释放呀?
        小舅死的那一年,家里把他的军装、遗物都收起来了,谁也不再提起小舅的名字。小舅生日的时候,姥姥一如往年早起做一锅打卤面,中午蒸上大馒头,晚上包顿肉馅的饺子。不提也不说,谁都知道这是为小舅做的。刚强的姥姥就这么挺着……只是吃面的时候,姥姥把碗扣到脸上了,半天放不下,任凭泪水往面里流淌。面里盛不了了,泪水又顺着碗滴到桌子上。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失去儿子的娘才会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姥姥的哭你真是见不得,没有任何声音,只看着喉咙上下起伏,偶尔你会有种错觉,她的嘴角是向上翘的,像是在笑。我怕姥姥哭,又愿意姥姥把苦水流出来。只有九十斤重的姥姥身上有多少泪水呀!
        四十多年过去了,如果小舅活着,也该快七十的人了,如果还当兵,荣成这个出将军的城市,“就又多了一个大官”。
        前些年,小舅的一个战友来了封信,我念给姥姥听。一封很普通的信,也就说了他现在转业了,在张店生活,问问姥姥身体怎样。念这封信我可算惹祸了,姥姥哭得都要昏过去了。
        不是说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创伤吗?错了,错了,儿子的死对于母亲来说,心底的伤痛永远无法平复,时间算什么呀?四十年了,姥姥没有一天忘记过小舅,莫非是听说了和小舅上下铺的战友如今儿孙满堂,勾起了她的伤心?莫非姥姥岁数大了,不刚强了?不是,都不是。
        姥姥病了好几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对不起,姥姥,四十年了,不知道你还这么悲伤;对不起,姥姥,四十年了,不知道小舅还一直在你心里……
        姥姥,你当年为什么不哭呀?你该哭出来就好了。想了四十年了,多刚强又多软弱的母亲呀!姥姥说她不敢哭呀,她怕泪水流出来就再也擦不净了;她不敢想呀,她怕这一想就再也想不起别人了;她不敢去看呀,她怕去看了儿子就再也活不起了。
        姥姥说:“你小舅这孩子鬼(聪明,心眼多)呀,这些年家里有点大事他都回来凑热闹。我过生日他年年都来,你妈你舅凑齐了管哪会儿也少不了他,青岛、北京、淄博他都不嫌远。家里要有个喜事更少不了他,你看他忙乎的,见了谁他都想抱一抱、亲一亲。那些小辈儿的他都没见过,他给人家又买糖又买玩具的,大手大脚的,好像他有多少钱似的。好几回我都说他,你来弄么?家里人都把你忘了,再来妈就不高兴了。你小舅最会哄我了,脾气又好,眯着眼睛一笑,说下回还来……”
        我真害怕了。姥姥这不是胡言乱语吗?小舅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到处走啊?
        “孩子,你别怕,你这个家你小舅也常来呀。你去过的人民大会堂、中央电视台你小舅都跟着去了。”
        姥姥说得怪吓人的。
        有时我也逗她:“姥姥,今天咱们吃饺子,还不让你小儿子也来吃一碗?”
        姥姥笑了:“这个他不稀罕。你小舅当兵的那个长岛鲍鱼、海参都有的是,他可是吃够了。”
        姥姥还真不是吹牛。六岁那年,我曾跟随姥姥坐船去小舅的部队探亲,那个时候的长山列岛真是富裕啊!海是深绿色的,沙滩是褐色的。我们都是用洗脸盆吃鲍鱼,临回家我还带了一大包鲍鱼壳。传说把壳磨成面儿,哪磕了、碰了一抹就好。
        姥姥说:“那天咱在倪氏海鲜过生日,你小舅还来了。每道菜他都尝了,这小子有个口福。这孩子还是能吃个咸,那一碗的虾酱都让他吃了。我说齁着嗓子,叫他喝点水,他不喝,倒把那瓶子白酒都喝了。从前你小舅滴酒不沾,喝一口就脸红,这阵儿怎么这个能喝个酒……不学个好!”
        姥姥说得那么具体,跟真的一样,我有些心酸。想想那天姥姥过九十六岁的生日一脸的欢笑,怎么没看出姥姥的异样呢?
        倪氏海鲜是北京一家红火的海鲜城。就因为有个倪字,不下一千人问我是不是我开的。我说是,你们只管去吃吧,结账的时候说认识我就不用付钱了,看人家不追出来打你。哈哈,人家老板也姓倪。我哪有那本事,开那么大的饭店?还经营得那么好。名人不是能人啊,职业使之成为名人的人就更没多余的本事了。
        倒是因为姓倪,沾了不少倪氏海鲜的光。人家送了一张卡,吃多少都不用花钱,刷卡就行了。我真是很少去,拿着卡就更不好去了。谁的钱也不是海上潮上来的,咱心疼老倪家这“店小二”的不易。
        倒是姥姥过生日我厚着脸皮领着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都去了,想到姥姥还能过上几个生日,也就不客气了。老倪家的人真是费心了,寿桃蒸得那个漂亮,菜那个讲究啊,我都不知说啥好。
        只要姥姥高兴,我啥都豁得上。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的心愿,尽我所能让姥姥没有遗憾地走。我真是幼稚,“多幸福人也会留有遗憾的,要不字典里还能有这两个字吗?”
        那天生日我提前部署好了,晚辈的第三代每人给姥姥一个红包,里边只装五百元。去年每人是给一千,可姥姥毕竟老了,钱多了到处塞。
        结果姥姥拿起红包手一摸随口说出:“嗯,比去年少一半,收成不好。也对呀,庄稼还有大年、小年的。”
        我赶紧催大家,“快,每人再加上五百,年年丰收、年年大年!”
        姥姥没老啊,一点儿也不糊涂。重新拿上一千元的红包,姥姥高兴了。
        我逗姥姥:“你过生日,我小舅给你送红包了吗?”
        姥姥说:“他给我的红包当兵那些年就都给齐了。”
        是啊,姥姥的日子真正开始富裕就是小舅当兵以后。姥姥从每月六块钱的战士津贴一直花到五十四块钱的连长工资。
        小时候我们都花过小舅的钱。
        小舅牺牲的那年夏天还去过青岛我家,按姥姥的说法,他是去和我们告别的。
        那时我和哥哥都在上小学,只有晚上放了学才有时间和小舅玩。印象中他也像个孩子,除了笑就是笑。临走他给我和哥哥一人买了一双回力球鞋,高兴得我们呀,每天恨不能抱着鞋睡觉。
        鞋还没穿破,小舅就死了。我妈是他的亲人中第一个接到噩耗的。
        那些年我家住齐东路派出所院里,半夜有人喊我妈的名字,说部队的长途。我妈当时腿就软了,十二个台阶怎么也下不去。那年月,只要是长途电话,又是半夜打的,绝对凶多吉少。回来的这十二个台阶更上不了啦,我妈坐在那儿掐掐自己的腿,是梦吧?
        我记得当天夜里我妈就走了,走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可能好几天才能回来。”
        我妈说她在太平间里见到小舅的时候真想说:“弟弟,你怎么在这儿睡呀,回家吧,妈还等着你呢。”小舅的脸红扑扑的,好像还有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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