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句支配定当以后,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波折,原来各人有各人带来的场面,别样家伙,都可随便使用,惟有胡琴,是绝对不能将就的。可是灌音的时候,各把胡琴既不能随便更换,即使可能,各段和各段又无从接简,况且调门高矮,又不一致,灌了出来,决无良好成绩可言。经“四大名旦”互相交换意见以后,结果,准由梅剧团之场面负责担任,好在《五花洞》的几个腔调都是大路活,有徐兰沅、王少卿二人托腔,当然是错不了的。后来唱片行世,成绩果然极好,倘使由各人的胡琴分工合作,各为其主拼命效力,那恐怕要糟到不成样儿咧!”(《半月戏剧》、三卷十期、梅花馆主《四大名旦专名词成功之由来》。)
以上是与“四大名旦”产生有关的“四个人”和“一报一刊,一张唱片”的概况和操作过程。这第四个人,梅花馆主郑子褒先生,在上世纪40年代以前,是戏曲评论界和演艺圈内十分活跃的人物,对京角的南下及作大规模演出,他几乎都是台前幕后的当事人,北方的演员都买他的帐。除了有大量文章发表外,还收了不少坤伶作义女;各种戏曲刊物上,有不少他与名角红伶的合影,其扮相总是长袍马褂大墨镜,是位“神龙见头不见尾”式的人物。关于他的身世和出生年月,均无文字记录,86年前后,见台弯出版的《申报》有消息一则,称“落拓文人郑子褒在潦倒中病逝”(大意如此),文中说郑是在酒醉之后,跌倒尘埃,卒然死去,由此可见,这位郑先生,在国民谠弃守大陆时,也去了台弯,文人末路,颇令人可叹。此外,这位郑先生从种种迹象看,与那个时代的青红帮,有极深的关系,当年他在上海的场面很大,北京的名角到上海,多到他的府上拜山,演出遇到麻烦,他一出面,矛盾立刻化解。当年,他如不去台弯而留在大陆,其命运不知又能如何!
“四大名旦”灌制《四五花洞》的经过在郑子褒笔下,被描绘得曲折、复杂而又活灵活现。其实平心而论,上海“白党”诸公捧荀进入“四大”,其他“三大”背后都有广大的观众和拥护者,同时,梅、程、尚三位幕中,既有谋臣又有策士,他们的不同意见,梅等三位,是不能不认真考虑的。《四五花洞》灌音当天的一波三折的微妙形势,正是梅、尚幕中,决策未定前的表现。从郑子褒字里行间的话语中,长城唱片公司捧荀的态度,坚决露骨,毫无掩饰,这一点,梅、尚幕中诸老,不会看不出,如郑文回忆说:“慧生六时半就到,提出一个很普通的要求,他说:‘我的嗓子,不如别人,唱上句比较合适,所以预备的是第三句。’他这个小小要求,我们焉有拒不接受之理?”但在同文,对尚老板的回忆则说:“可是尚老板还是无处找寻,直到九时,方始姗姗其来,他进门头一句话,是‘来迟来迟’,第二句话是‘我唱第二句’,他这句话一出口,把我们一屋子的人都僵住了。”其实,问题还是出在上海捧荀的“白党”诸公身上,到了十里京华,仍按上海滩的办法行事,试想其他三旦的支持者,能买这笔账吗?长城唱片公司原定荀唱第四句,在北京观众眼中,已经是破格了,但荀一提出改唱第三句,郑子褒先生便会意、通情达理地说:“他这个小小的要求,我们焉有拒不接受之理?”这种公开的不加掩饰的捧荀做法,是很难得到北京观众认可的,更不要说尚老板背后那一群遗老遗少的忠实观众了。尚的“我唱第二句”,未必就是尚的本意,但作为一个演员,尤其一个有雄厚观众基础的名演员,观众的好恶和价值趋向,尚不能不认真对待。观众是演员的衣食父母,一个演员、一个当时红伶,能逆观众的心理而行吗?尚的大本营在北京,因此,尚必须照北京的意旨行事,这一点是出乎梅花馆主意料之外的,所以梅花馆主后来说:“后来幸而由御霜自己退让,和绮霞的第四句相互对掉,方始定局,倘使御霜坚持己见,不肯转圆的话,那么,这张四大名旦合作的《四五花洞》,亦就无法流传了。”(《半月戏剧》、三卷十期、梅花馆主《四大名旦专名词成功之由来》。)
以上是与四大名旦产生有关的四个人和“一报一刊一张唱片”的历史情况。
“四大名旦”已成历史,但“四大名旦”对京剧历史与京剧艺术的发展,有极大的影响和推动力。在“四大名旦”的启示下,后来京剧界又评出“四大坤旦”、“四小名旦”,中华戏校后来又推出“四块玉”等,连续叫北京的观众兴奋了几十年。目前除了“四块玉”中的李玉茹仍健在外,“四大坤旦”、“四小名旦”及其他三玉均已作古,但仍留下许多趣闻及美好花絮,叫人回忆,令人难忘!“四大名旦”开创的道路,后人还在走,“四大名旦”创作的经典作品,今人仍在顶礼膜拜!“四大名旦”的事业、弟子传人仍在继承,“四大名旦”的声腔艺术,仍被戏迷、票友们钟爱、追求、探索……“四大名旦”在京剧艺术上承前启后之功,大矣!
……
原来的《五花洞》只是真假二人,后来不知哪位好事者,为迎合当权者的所好,便由真假二人变成三假一真的《四五花洞》,又变成五假一真的《六五花洞》,最多者为七假一真的《八五花洞》。
开这个《八五花洞》先河的是两个山东人,一个是民帼三十二届内阁总里、也是民帼史上最后一任国务总里、山东济宁人潘复,一个是山东掖县人、山东督军、直鲁联军总斯令张宗昌。
《四五花洞》人选,一般总是不离开梅、尚、程及荀慧生,有时程不在京,则以徐碧云补上,尚不在京,则由筱翠花或王幼卿替补。《六五花洞》,除上述四旦外,多为徐碧云、筱翠花,至于《八五花洞》,除上述六旦外,再加芙蓉草及王幼卿。为了造声势烘托气氛,戏提调(据李春林、侯喜瑞先生说:“这种堂会的戏提调多为俞五爷,只有他有这种‘派’。”)多请杨小楼扮戏中猫神(武生),张天师(老生)早年为王凤卿、刘鸿声,1918年前后,则多请余叔岩、高庆奎扮演。其中六个武大郎或八个武大郎,很让戏提调为难,因为八个名丑同时在北京的时候不多,但总离不开郭春山、萧长华、慈瑞泉、张文斌、傅小山、李敬山、王长林及后起的马富禄、茹富惠等人。也就是这出《四五花洞》,为后来的《顺天时报》作“征集五大名伶新剧夺魁”的投票选举,及后来上海刘豁公等出版“四大名旦专号”,上海长城唱片公司灌制京剧《四五花洞》唱片,并进而风行全国,奠定了基础。
关于《五花洞》一戏,专家学者评价不高。《戏剧月刊》一卷(1929)《梨园丛话说:“《五花洞》神怪戏耳,其情节本不可考,平日梨园所演潘金莲和武大郎,分真假二人,若用四人,尚小云早年在广德时演过,配搭虽颇整齐,实为无理取闹,极无意味,凡此种种,皆背离京朝派旧规。此戏用四金莲,初始自海上,鄙意用四金莲若尚嫌弗足,为壮观瞻,则该用八金莲、八武大郎谁曰不宜?好在富人达官堂会挥金如土,一戏代价,虽千百金,在所弗惜,而一般专任阔人提调者,从中即或盈利又奚乐而不为哉。”
张肖伧《倩倩室剧话》说:“梅兰芳等之《五花洞》曾灌唱片,尽人皆知,闻北方在张宗昌时代,不仅在堂会中演《四五花洞》,并且演过《六五花洞》,系以四大再加王幼卿、小翠花,又演过《八五花洞》,则再加上徐碧云和朱琴心。”民帼十九年(1930)旧历八月初九,王瑶卿50大寿堂会,大轴戏为高庆奎、言菊朋、雪艳琴、新艳秋、李慧琴、赵岫云、杜丽云、华慧麟、李艳香、李吟香所演之《八五花洞》。这次演出,大概是民帼史上最后一次“八五花洞”。
1935年前后,二十九军防守北平时期,肖仙阁(前天津市长)在北平曾为其母办过大堂会,并没有《五花洞》演出的记录。抗战之前和抗战胜利后,杜月笙曾在上海两次举办大堂会,但也没有《五花洞》的演出。所以,通天教主王瑶卿50大寿的堂会,他的八位弟子为他献上的《八五花洞》,在民帼梨园史上,应算是殿军。
关于《四大名旦论》,苏少卿在9年后的《后四大名旦论》中幽默地说:“看了梅花馆戏言《记‘四大名旦’专名词成功之由来》,其中有几句话说道:‘征文是揭晓了,苏少卿的大文录取第一,留香的大名,居然列在尚小云之上,……经此品评下来,‘四大名旦’的口号,就此叫响,梅程荀尚的次序,亦于焉定局。’不是梅花馆主这样一提,我倒忘怀了,梅花馆主把我捧得太高,照他这样说来,仿佛四大名旦梅程荀尚的次序,是由我登在《戏剧月刊》‘四大名旦特号’中一篇文章定规的,我真不敢承认。若说是四大名旦的次序由我而定,算是我封的他们呢?还是我启奏一本而劝进的?我说句开玩笑的话,我不是专制时代的皇帝,能册封后妃,又不肯作投机的贰臣,惯作劝进表文,当民帼十六、七年之交,四大名旦已然宣传众口,他们四位的次序,亦是公论佥同。恰巧鄙人写了一篇东西,这叫做适逢其会而已,若谓四大名旦次序由我而定,我真不敢承认也。
(民帼十七年我住在北四川路鸿庆坊,一日刘豁公来访,约我写一篇《四大名旦论》,预备登载《戏剧月刊》“四大名旦专号”中,梅花馆主说我是应征,被录取第一,非事实。鄙人不是‘条子’,亦非征士,向不应征。我并非辩驳梅花,是说实在话,我乃孤山之林和靖,鹤不敢照比,早已放之,梅则我之爱也,爱之不遐,岂敢惹之生嗔耶?)《戏剧月刊》四旦特号,我手中不存,那篇忝占第一的四大名旦论,也不曾留稿,说的是些什么我早已付之九霄之外。如今,八九年不见面的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正在黄金戏院献艺,现在我再写一篇《后四大名旦论》,注重他们四位的转变。今春阴晴冷暖无定律,凡是人类,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写这个,是消磨岁月,遣有生之崖,如是而已。”(《后四大名旦论》、《半月戏剧》三卷十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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