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盛戎《牧虎关》饰高旺
当今的京剧舞台上,但凡铜锤花脸大都宗法裘盛戎先生,正所谓“十净九裘”。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裘先生的艺术影响之大、传播之广。但另一方面,由此又产生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京剧舞台上的流派单一与剧目单一问题。
按翁偶虹先生的划分,唱工花脸闻于世者为“四山”(何桂山、穆凤山、朗德山、金秀山),
“四刘”(刘永春、刘寿峰、刘鸿升、刘永奎),“李裘纳董”(李长胜、裘桂仙、纳绍先、董俊峰),“金郝王马”(金少山、郝寿臣、王连浦、马连昆),“三奎裘”(王泉奎、娄振奎、赵文奎、裘盛戎)共二十位。他们技艺全面,能戏颇多,在当时的红氍毹上各领风骚,以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赢得了一代代的观众。
但在当今剧坛,花脸演员却均以“裘派”标榜,说“十净九裘”,倒不如说“无净不裘”,且上演的剧目又总是《铡美案》、《赤桑镇》、《探皇陵》等寥寥二十几出。
笔者认为,刘永春、金少山等黄钟大吕般的风格未见有广泛的流传,是因为后来者嗓音条件无法望前人之项背,难以实大声洪的气势赢人。而郝寿臣的嗓音并不甚佳,却能以工架弥补自身的不足。但传人中对其艺事理解均不太深,只限于形似,难以融神。有袁世海一人,实乃郝老之大幸。
裘盛戎先生的嗓子也是不太好的,而且瘦小的身材也难与金少山那样魁伟高大的体型相比。正由于先天禀赋不够理想,便竭力从后天的刻苦勤奋方面下功夫弥补,如发音吐字比较讲究,运气使腔力求用种种发音技巧来完成规范的唱法,唱腔追求韵味,音量虽小而音色力求醇美动听,终于成就其在唱工方面的独一无二的特色。在裘先生的代表作中唱工戏居多,且多有成套唱腔,朗朗上口,剧场气氛火炽,容易“奔下好来”,被众多后人误认为“易学”,不需要太高的天赋,便趋之若鹜。
其实,这是对“裘派”艺术理解肤浅的一种表现。吴小如先生曾在文章中提到:“盛戎实不易学。学盛戎成就最大者,无过方荣翔;但方荣翔不能演架子花,更不能动有武功的戏。即使是论唱工,恐怕也还比盛戎差一大截。盛戎离开我们已三十年,对盛戎的艺术成就究竟分析、研究、总结了多少东西,令人值得怀疑。”裘先生是一位全才的演员,“裘派”艺术也是集前人之大成的一门综合的表演体系。裘先生不仅擅长如《探阴山》中的包拯、《将相和》中的廉颇等以唱工为主的角色,而且能演《法门寺》的刘瑾、《取洛阳》的马武、《黄金台》的伊立、《花田错》的鲁智深、《打严嵩》的严嵩、《四进士》的顾读等。他还陪朱家溍先生打过把子,能打《赵家楼》的王通和、《拿高登》的徐士英。他与刘宗杨合作,演过《骆马湖》的李佩。(以上诸剧目均见于吴小如先生的近作《“盛”“世”观光记》)。可见,“裘派”艺术对于演员的工架基础乃至武功基础都是有很高的要求的,而不是只会唱一唱便为“裘派”了。
与“十净九裘”相伴而生的还有一个问题,也很不容乐观,那就是演出的剧目过于单一。现在
不论是在剧场里,还是在屏幕上,花脸戏动辄“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自幼儿蒙嫂娘”等几段而已。从上面列举过的一些裘先生的剧目中,不难看出他会戏之多,绝非当今演员可比。归根结底,这是源于他全面的表演技艺,现在的演员们只会“唱”戏,当然无法上演更多的剧目了。
流派单一及剧目单一的问题,不单单局限于花脸这一个行当,而是当今京剧舞台上的一个普遍问题。老生几近“余”、“杨”独步天下,旦行则雨后春笋般出了一批“程”、“张”,而且一张嘴就是“昔日有个三大贤”、“春秋亭外风雨暴”那几段所谓脍炙人口的唱段。但这些演员们又是否真正地传承了所宗法的流派呢?
恐怕未必吧。程砚秋先生的弟子李丹林先生在程先生百年诞辰时曾讲过:“我们先生唱《锁麟囊》的录音中,那‘三摆椅’,他往那一坐就是可堂好,我说这就是程派的表演艺术。如果人家请你上座,你就理直气壮地那么一坐,也是《锁麟囊》?
也是程派?
可是我们老师这一坐却‘坐’出了薛湘灵百感交集的心情,表情非常复杂,所以因其真实、细腻而感人肺腑,使观众能够产生共鸣。……所以千万不要以为‘程派’就是程腔。”(以上见于《中国京剧》2004年第2期《程砚秋百年祭》)试问当今又有哪位演员的技艺能臻如此境界?
拖拖沓沓地写了这么多,只是想给当今的京剧人们提个醒,应该明确地认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上百年流传下来的京剧艺术是一门广泛而深刻的学科,不应在文化繁荣的今天变得浮浅和狭隘。如果还按照现在的路子走下去的话,京剧的发展之路恐怕会越走越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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