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顺信与张君秋
(十一)
今天下午到何先生家上课时,他正在给北京京剧院的张国栋和张学玲说戏,张学玲唱的是《打龙袍》那段 [流水]
板,何先生跟张国栋说:“这一段拉的是演员的气口、演员的劲头,拉这段 [流水]
时,节奏要鲜明,垫头一定要明显,为的是让演员能够换好气,琴师要一气呵成的始终抓住这段唱的重音部分,和演员的劲头同步进行,甚至琴师要能够带着演员一点更好,如此才能够让演员唱着舒服,在舞台上显得流畅,千万不要跟在后面坠着。”何先生还表扬了张国栋,说他快弓拉得不错,腕子的方法是正确的。
等张国栋他们走后,何先生又给我说了会儿琴。我也拉了一遍[西皮慢板]给他听,他说:“你慢弓学会了,但是慢弓加快了不会用劲,现在要开始多练习慢弓加腕子的弓法了。”什么是慢弓加腕子的弓法呢,就是胳膊带动腕子,腕子和胳膊一起使劲。不是纯腕子,也不是纯胳膊,这是一种混合劲的中弓拉法,效果是快弓有力度,中弓更灵活。
比如在拉《女起解》中的[流水]板的最后一句“就说苏三把命断”时,这里的十六分音符的拉法就是腕子和胳膊一起使劲的拉法,即又有胳膊、又有腕子的合力,否则使用纯腕子没有力度,使用纯中弓又不灵活,达不到理想效果。
这种腕子加胳膊的拉法,是在学会纯腕子的拉法基础上的一种拉法,它的好处还体现在拉快弓时,渐强渐弱能够较好地表现。渐强时,胳膊向前推,使得弓毛与琴弦的摩擦力加大,就能够马上渐强。而如果纯用腕子,没有向前推的劲,渐强的效果是很难出来的;渐弱时是不使用腕子的,完全用胳膊就可以达到渐弱的效果。而如果不用胳膊的劲,拉轻音时就容易发飘,这一点需要在实践中慢慢体会。另外,今天何先生说我的快弓还是不行,没有过关,让我回家好好练习。我心里非常着急,带着遗憾回家了。
(十二)
今天跟何先生去戏校后在蔡英莲老师家里说戏。何先生让我给蔡老师拉《龙凤呈祥》中的 [慢板]
,我拉完后先生说:“你最大的毛病是不知道演员是什么心情,什么节奏,这样成不了傍角的好琴师。”先生说:“演员在演唱时,时刻是和胡琴有一个交流,有一个交代的,拉琴的要敏锐地捕捉到演唱者的这个交代,就是要懂得演员演唱时的气口、节奏是什么样的,要紧贴住它并带领它一点才好。演员在唱每一句结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节奏惯性’的交代,我们拉胡琴的就要根据演员的这个交代来判断演员下一句唱腔需要什么样的节奏,这是一个好琴师最重要的基本素质。”
何先生继续举例说明:“像《望江亭》,张君秋先生演出时,演一百场,一百场的尺寸,劲头都是不同的。这是因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场合,甚至同戏不同腔,这都是因为演员的心情有关,甚至演员身体状况也会产生变化,这对演员在台上的表现影响是非常大的。比如观众人多,票卖得好,演员心情就好,节奏起伏就有可能大,在尺寸、劲头、节奏、气口都会有明显的不同。所以琴师要根据演员当时由于‘心气’的变化而产生的节奏变化而变化,这主要表现在劲头和节奏的不同处理上,好琴师就要有这种应变能力。有人曾说过,拉琴的要比贼还多个心眼,就是这个道理。
“演员激动了,胡琴也要激动,就是在节奏上、劲头上和演员保持高度的默契。这种默契,琴师要根据演员演唱时给与的‘节奏惯性(暗示)’(即肩膀)来判断、理解演员的意图。演员要快点去,琴师的过门就要短,并给力,把台阶铺垫好;演员需要慢下来,琴师也要有能力把节奏合理的慢下来,这个能力就是硬的基本功,使演员感到合适、舒服。这种判断,琴师不但要掌握好了,还要形成一种习惯,要能够自然的反应出来,衔接得天衣无缝才行。不管是什么样的演员,唱什么戏,都要能识别出他们的‘节奏惯性’,暗示的是什么意思,想要什么劲头的过门节奏,并做出准确判断,这就是配合默契了也是拉胡琴最值钱的地方。”
(十三)
何先生说我的慢弓的音头和强弓的拉法还是没有过关。先生说:“在拉这个慢弓的音头和强弓时,怎样才能拉好呢?胳膊还应该有点僵的劲,只有这样才能使上劲、出效果。否则,完全放松是不可能出效果的。”先生还强调,拉强弓时,首先要出弓快,要长,要向前、向下,有一点向下的压力。胳膊千万不能往上抬,只要胳膊往上抬了,马尾就离开了琴筒,琴音一定是虚的,也不可能有力度了。
何先生还说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观点:在拉强弓时,其实不是拉,而是杵的感觉,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另外何先生说我的下抖弓不好,让我多练习。何先生讲,练习下抖弓的目的是练习腕子和胳膊的配合,要明白什么情况下是腕子和胳膊在一起合用的,什么情况下是腕子和胳膊单用的。这种运弓练习是要长期坚持下去的,直到运用自如了,该用的时候不用考虑,才算达到预想的效果。
我注意到何先生在拉里弦下弓时,手指也在用着劲,就问先生为什么下弓手指也需要用力?先生说:“这是拉里弦的第二种方法。一般的情况,拉里弦时,手指是辅助作用。但是在拉重要的地方和需要重音时,就一定要胳膊和手指一起使力才能达到需要的效果。比如在拉
[西皮慢板]‘1’时,这个‘1’的地方是下弓,就一定要有力度。要达到有味、有劲的效果,仅靠一般的下弓拉法是不够的,这时就要在推下弓时加上手的力量才能够出效果,否则也就不是咱们张派的拉了。”
何先生还对我说,想要把胡琴拉得好,就要具备多种操琴方法,要学好各式各样的、扎实的基本功。基本功是需要练一辈子的,要不断的给自己找麻烦,不断的修正方法,才能够不断提高技艺。
(十四)
今天何先生给我和香岗来的孙铁山师哥一起上课。先生终于肯定了我的慢弓、中弓和强拉功法,称基本达到了要求,但还要坚持练下去。先生说我的快弓还没有完全掌握,还要下大功夫练习。
今天印象最深的是何先生说的拉下弓的高音、泛音的方法,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这个音非常好听,但是很难。大家都在学拉这个高音1的泛音,但都有些犯怵。尤其是
[西皮慢板] 的下弓这个高音
“1”,用的地方非常多,但多数人都拉不好。这个音要是上弓就好拉了,而要使下弓拉出上弓的劲和味来就难了。今天何先生特别说了这个音的拉法,他说:“其实拉这个音很简单,就是整个胳膊连同腕子一起向下轻轻一推就行了。”我看先生拉这个音时很轻松,很随便的就出来了,可就是难学。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到先生如此简单地拉出来,定会以为这个地方要使很大的劲呢!经先生一示范才明白这个音该怎样拉出来,要是不按先生的方法拉,不管怎么费劲也出不了那个好听的效果。先生还说:“除了高‘1’的泛音拉法,还有一种揉音方法。这个高音‘1’的揉音是搓揉法,在拉法上,下够高音时,大拇指应学会使劲,不能卡死,不然就拉不好这个音。”
铁山师哥是个骨科医生,对人体力学和骨骼结构非常了解,他从生理条件和骨骼科学运动原理上给我讲了他对先生拉琴方法的理解,对我很有启发。他说:“我理解的先生拉强弓时的劲是一种合力。比如运动员在推铅球时为了推得更远,就要用腰中劲、胳膊劲,再加上手指的劲,一起用力把铅球推出去,这些劲加在一起合力才能使铅球推得最远。先生的强弓拉法也是一样的道理,要用腰里劲,以及胳膊、腕子、手指加在一起的合力,才能使胡琴拉得更有力。”何先生对铁山师哥说的很是赞同,说他解释得比较专业。
(十五)
今天旁听何先生给孙铁山和山东某剧团的一位琴师说戏。先生给铁山说的是《审头刺汤》,给山东的琴师说的是《女起解》。印象最深的是,先生左手里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拉了这么多年的胡琴,今天才对左手的“东西”有所开窍。
何先生今天还说:左手握担首先要学会换气,因为左手握担时间长了就会酸,所以要学会换气。什么叫“换气”呢?就是在拉空弦时,虎口要借着拉空弦的时机松弛一下,像缓口气一样休息片刻,同时让拇指的握力得到调整,使手指的指法(指力)更有利于接触弦。尤其是在拉[西皮]的高音时,更要熟练的掌握好此方法,才能更好的控制住胡琴。
今天还学会了左手的“猴爬杆”定弦法,即在拉琴时不停下来,边拉琴、边定弦的定弦方法。具体是这样操作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先捏住胡琴担子,然后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迅速勾住胡琴轴子向上爬,再用食指勾住里弦轴子,其他三个手指迅速向上爬握住轴子,达到在拉琴时弓子不停定弦的目的。这个方法是何先生在多年的舞台演出实践中摸索出来的一个实战定弦方法,可以边拉琴边定弦,很是实用,因连续的手指顺着胡琴担子向上爬的动作似猴子爬杆而得名。
何先生左手的打音既清楚又好听,非常有名。先生说他的打音是有讲究的:一是有数;二是基本是打三下(有板);三是每个手指都会打音,尤其是小拇指打音,是从来没有人用过的,而先生用小拇指打音的地方非常多。先生还说:“外弦的‘2’音和里弦的‘6’音一定要多下功夫练习,因为这两个音用得比较多,也非常重要。在拉二黄时打外弦的‘2’音时一定要和月琴的攒重合好才好听。在打里弦的‘6’音时,中指要靠近‘7’音下面一点点,打出来的音才能显出骨力来,这都是方法。”
(十六)
为将何老师的操琴技法、弓法、指法,以及教学资料等保留下来,用于今后的教学示范,中国戏曲学院决定为他录制教学录像。今天我随何先生去中国戏曲学院参加了录制活动。具体的组织实施者是中国戏曲学院副院长曹宝荣老师,以及她的助手——学院京二胡专业的毕业生、留校青年教师杨坚红,还有一个摄像老师。
我和先生来到学院一个宽敞的电教室,看到摄像师已经架好机器在等着了,另一个工作人员给先生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杨坚红手里拿着摄像预案,正在做着录像前的准备工作。
今天准备录制的是何老师的快弓方法,以及他的腕子和转弓的运用方法。摄像师是一个技术人员,由于不懂京胡弓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拍腕子,什么时候该拍手指。时机也把握不及时,总是抓拍不到何老师拉琴的重要地方,角度也不是很好。我就在他旁边提醒他要注意的地方,镜头什么时候推向左手,什么时候推向右手。他照着我说的意思进行摄像,效果还是不错的了。
何先生边讲边做示范。今天重点讲腕子,讲怎样用腕子,以及腕子和胳膊的关系。具体讲解的是《沙家浜》老旦的选段“总有一天会解放”的快弓部分,以这个地方的里外弦转弓为例子做示范。先生说拿这段[快板]练习里外弦的转弓是比较好的,把这段拉好了,其他的[快板]就不怕了。
中午我把何先生送回家,先生没有让我走,因为他要为《张派京胡伴奏琴谱》做校正,让我在旁边帮助他做些辅助工作。这本书是曹宝荣老师编辑的,先生逐行逐页地校正着这些琴谱,辛苦且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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