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刘曾复:谈谈京剧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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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蛛丝网落花、也要留春住”。好友劝我写一篇短文, 介绍“老生常识”。反复考虑, 我决心仿效蛛丝, 从我所处的时代和个人的经历, 网住几片落花, 也算留下一点历史痕迹吧!
汪派老生王凤卿是比谭、汪、孙晚一辈,成名较早的老生演员。《群英会》鲁肃是程长庚的杰作,也是当年王凤卿的名戏。我曾请教过王为什么他的《群英会》能演得那样好?他说:“我这出戏是有谱,多少人教过我呀!汪大头( 对汪桂芬的尊称)、王楞仙、罗寿山、贾洪林都教过我这出!”王凤卿的《群英会》好就好在演得合乎鲁肃的将才身份。
戏界常说“上场容易下场难!
头场“周瑜坐帐”,鲁肃听从周瑜指派,去探查诸葛亮接令劫粮的态度的下场,是出帐在大边台口略一沉思介下。再上来后,鲁肃又听从周瑜指派原令追回,是轻摊手轻叹下。又上来闻报蒋干过江,鲁肃代笔写假信,去后帐布置,是出帐到大边,左手轻捋胡子、转腰看右手信,轻“噗”一笑,用信一挡头,边转身把信送入左袖口内下。
“盗书”一场,藏书有细微身段,藏完书信出帐是先往上场门边走一小步,听见蒋干来了,立刻往下场门边轻退,边退边把灯从右手交左手,右手投袖遮灯,站稳偷眼一望、一点头,沉着转身轻轻稳步下。再上来蒋干盗书逃走,进帐到周瑜唱完第三句摇板,鲁肃跟过去到下场门边向里站住,一想、轻摇头,回身右手投袖、颠袖露手,接腿唱第四句“怕只怕瞒不了南阳诸葛”,用右手指,右手投袖、抓袖转身,“大锣抽头”稳步甩下摆、微微摇着头下。
“诈降计”一场周瑜念完“出帐去罢” ,鲁肃出帐到大边台口,“小叫头”:“哎呀且住……问过孔明先生(不念对)”念完转身扬右手“哈……”边笑边下。“馆驿”一场,鲁肃唱“为朋友我只得顺水推舟”是右手指,唱完左手撩官衣左转身右手袖盖头上场门反下(示背着周瑜办事之意)。再上孔明念“大夫请”,鲁肃问“那里去”,孔明念“同往舟中饮酒取乐哇”,鲁肃念“要去你去我不去”时右手手心朝上往外一挥、托胡子扔出去、摇左手右转身要走同时递左手,孔明左手拉住鲁肃左手、右手从鲁肃左胳臂上方过去、用扇柄挑鲁肃胡子、拉下。
“借箭”一场, 借完箭孔明念“大夫请来观看哪” ,鲁肃是先右手翻袖盖头, 往台中间一望, 再用左袖盖头、右手撩官衣、窝下。“交令”一场, 孔明念“我服你在舟中饮酒的时节, 这样”抖介, 鲁肃念“陡、陡、陡”同时“欺”孔明、三指孔明, 孔明小退步三挡下, 鲁肃追下。
“打盖”一场, 全场身段跟目前演法出入很大,最后下场是孔明唱完“进帐去切莫说我诸葛先知呀”溜下,鲁肃是转身朝外、左手托右肘、右手摸脖、手不动摇头、念“我是那里晓得呀” , 回身拱手叫“先生” , 一看孔明不见, 忙叫“先生、先生、先生”同时边叫边招手边走、追孔明下。
从《群英会》的下场,多少可以看出王凤卿的艺术风格。但这当然是管中窥豹,王是博而又精、文武昆乱不挡,是谭鑫培加以肯定的一个老生演员。
王凤卿幼年跟贾丽川学老生。贾丽川是昆腔小生贾树堂次子、胡喜禄之徒。王凤卿之外,老生许荫棠(名奎派)、刘春喜、陈葵香、张荣奎、高庆奎、陈秀华(名教师)、贯大元、刘砚芳等位都跟贾学过戏,有的人还跟贾的侄子贾洪林学。贾洪林唱老生,余叔岩最佩服他,马连良学他,但他也能教小生,原因是家学渊源。贾丽川教戏在内行里的威信可以跟谭鑫培台上唱戏的威信相比。王凤卿拜过李顺亭,后来又拜在汪桂芬门下学汪派老生戏。
清末社会上有一种看法,认为过去的老生程长庚是正统,汪桂芬是程派正宗, 因此学汪是正路。王凤卿学汪有他的艺术禀赋,但也是当时社会上崇汪的一种反映。直到辛亥革命之后,社会上还随时可以听见褒汪的声音,虽然那时已经是谭腔满天下的局面了。
甚至有人认为学汪还不成,要学程(长庚),余叔岩的四弟胜荪就是这样的一位。那么汪桂芬到底好不好呢?可以分析一下当年鲍吉祥的话,他说:“我也算有火候的了,在一回傍汪桂芬唱《取帅印》,在场上我听汪的唱,都入了神了,到该我张嘴了,我不知唱什么了,我从来还没这样过。”由此可见汪的一斑。
鲍吉祥一直陪余叔岩唱硬里子老生,
余叔岩是跟杨小楼、梅兰芳三足鼎立的老生演员。1940年国乐公司邀余叔岩灌唱片《沙桥饯别》、《伐东吴》、《打侄上坟》唱段。那次余请白登云司鼓。白去见余,看见余家北房堂屋高挂谭鑫培的照像,对余说:“谭老板之后,老生行就得数您了。”余立时说:“差远啦,跟老师比我只是九牛一毛!’余当初拜谭为师可不容易!白、余谈话的时节余已经不上台了,正教孟小冬等人学戏。
孟拜余为师也是不那么容易!余叔岩之所以受人推崇,一方面是因为人们看过他的表演之后可以得到极大的艺术享受,另一方面,也许更主要,是人们佩服他钻研表演艺术原则的精神。余叔岩成年后的正式舞台生活,仅仅十年( 1918 一1928 )。他息影舞台后,除个别堂会演出外,主要是收徒传艺,继续钻研艺术。余在1931 年与梅兰芳、张伯驹、齐如山等人发起、组织成立北平国剧学会。1932 年余在学会里进行过一次讲演,讲解他对身段、唱念的艺术要求。在学会里,梅兰芳( 讲身段)、徐兰沅、王瑶卿、王凤卿(讲把子)、尚和玉( 讲唱工)、郝寿臣、侯喜瑞( 讲脸谱) 等位先后都作过讲演。
余边讲边示范,先讲身段。他说第一点是身段有规矩,要美术化。台步不可显着长胳膊拉腿的,迈台步出脚前,腰和上身先往出脚的那一方微转,再向外斜着出脚,要有蹬出去的劲儿,前脚落地前,后脚就预备着迈,等前脚落地时身子就跟上来了,原来的后脚现在换成前脚,腰又转正,这样再接着往前迈,两只脚一倒一倒地迈。迈台步不光是腿脚的事,腰、上身、胳膊、眼神都要跟腿脚配合好。所以迈台步是整身的事。第二点是身段要自然。拉出手要圆,劲不能外露,要有“心劲”、也就是会使气口。第三点是身段要潇洒。走台步肩膀别端着,要松下来,劲要运到手上,有水袖压着水袖,但是大拇指挑着,,一步一抬手,那就太难看了。两手不能一边平,要分出前后手。要懂得子午象。练习子午象是先站好丁字步,转腰和上身,倒出前后手,眼往前瞧。子午象云手、台步是身段的基础。余叔岩讲唱念时说:唱念要懂皮黄音韵:反切、四声、阴阳平、尖团、上口、十三辙。工尺、板眼要活用。某几个字同音(按:指四声),一味地固执高音高念、低音低念、就一定会成了直调,要运用“三级韵”,按高中低的工尺的变化搭配好,才能成为高低抑扬之调。对一个字要注意其厚薄。嗓子要能高、矮、哑、亮、宽、窄,要会用擞音。唱念跟场面要整,
余叔岩之所以能有很大的艺术成就,是由于他:多方求教,努力自学。全面掌握京剧基本艺术,包括唱、念、做、打、翻,懂场面,会扮戏。会的戏多,文武昆乱都拿得起来。重视文化、钻研艺术理论、认真写作。有正确的艺术思想和评判能力。这些都是余叔岩能够全面继承“谭派”老生艺术和开创“余派”老生艺术的思想和行动基础。
但是不要忘记余叔岩当年学戏、唱戏下过多大的心、多大的功夫呀!唱戏不能光靠一个人,一个人唱戏必须靠别人指导、辅佐( 包括前后台人员)。李顺亭、钱金福、王长林、田桂凤、陈德霖、程继先、裘桂仙、鲍吉祥、李佩卿、杭子和、王君直、陈彦衡、王荣山、贯大元等位,跟余叔岩在一起,或指教、或配演、或切磋琢磨,对余叔岩的艺术成长、成就都有莫大的关系。唱戏光想显白自己,绝对唱不好,甚至讨人厌。
宗谭的老生演员言菊朋中年之后“时运”不佳,受到种种挫折,那时他根据音韵和用嗓创了一些唱腔,被一些人攻击为“怪腔”。但是言并不在乎,照唱不误。言进入老年之后又有些“转运”了。他说:“他们所说的‘怪腔’是我当年的游戏之笔,但是他们也该研究研究‘怪’中的道理,为什么这样‘怪’? ”
言一生所灌的唱片非常多,很受欢迎。晚年他说过: “我想把我平生的唱片戏段,逐一评论,哪些是好的,哪些有毛病。”可惜他一直没能实现这个心愿。
我从言的票友时期就听他的戏。后来言拜刘景然为师下海。他刚下海的时期我听过他不少戏,印象很好。到了言中年时期,我由于上学、听戏机会少,所以没赶上听他的“怪腔”。到了言五十岁前后,我有了功夫,又大听特听,迷上“言派”。那时我听过言的《摘缨会》、《奇双会》、《禅宇寺》、《骂殿》、《打渔杀家》、《打棍出箱》、《辕门斩子》、《空城计》、《捉放曹》、《李陵碑》、《乌盆记》、《战太平》、《定军山》、《珠帘寨》等老腔老调传统,有独创性的戏,只听过一次《全部卧龙吊孝》。我觉得那时言的戏真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唱做念打都十分讲究,可学之处就太多了。每次听言的戏我都有很大的艺术收获。言过世之后,大家衷心怀念他,他的艺术( 包括“怪腔”)成为传世之作。
我们应该认真研究一下“言派”老生艺术中的道理。也要知道红豆馆主(溥侗)、陈彦衡、王长林、钱金福、王福山、钱宝森、马连昆等位,当年对言都有过很大的帮助,包括指导、辅佐。
高庆奎嗓子坏了!人们都震惊了!人们都太惋惜了!高庆奎向旦角演员章遏云所说的一段话, 真能令人酸鼻。他说:“大小姐(指章),我高某人平生也没有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偏偏老天爷把我嗓子毁啦,现在总算好一点了,但是要想像从前那样卖嗓子可不行了。现在我唯一的指望,就在我儿子高盛麟身上,我看他的玩艺儿还可以,不过总得有人拉拔他,所以这次去上海,一定要请您帮忙,我已经想了好几出戏,好比《霸王别姬》我可以来韩信,《玉堂春》我可以来蓝袍,还有《全部打渔杀家》,《全部秦琼》,有您去我就放心啦。”章遏云那次和高庆奎去了上海。在这段话里有《全部秦琼》一说。高的《全部秦琼》不是《打登州》,而是包括一出别人不太会的《七雄闹花灯》,这出戏我小时在旧中和园还是倒座台的时候听过,戏中有高的秦琼和周瑞安的宇文成都所打的“一封书”镋对双锏,高庆奎的双锏耍得别提多漂亮啦!所以高在嗓子好的时候,唱戏也不是光靠卖嗓子。
我听高的戏主要在我十二岁之前,那时他的新戏,我只听过程砚秋搭高班时跟高合演的《重耳走国》。老戏听得倒是真不少,包括《斩黄袍》、《斩子》、《斩马谡》、《探母》、《碰碑》、《上天台》、《取成都》、《汾河湾》、《八大锤》、《定军山》、《珠帘寨》、《胭粉计》、《浔阳楼》、《打渔杀家》、《黄鹤楼》、《闹花灯》、《七擒孟获》等等。可以说高的唱做念打翻无一不佳。他融合了谭、汪、孙、刘( 鸿声)、王(鸿寿)各家的艺术,创出了“高派”老生戏的新风格,但又不出传统京剧的规矩。
京剧老生可谈的事太多了,但是我相信世界的发展是无限的,戏的发展也是无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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